[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52(2017)02-0077-09 布鲁门贝格的《神话研究》把西方文化中关于古今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的史料、故事和轶闻完整归纳,并与西方人性思想的变迁史联结起来,既高屋建瓴地重构波澜壮阔的西方审美思想史,又别开生面地刻画时代精神隐秘的流动轨迹。西方19世纪辩证法大盛,被形而上学压抑已久的它走进了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这一神话研究足以说明辩证法在西方审美思想史上的独特地位和文化功能。西方19世纪普罗米修斯辩证法神话研究不是一种理论建构活动,因为它在“认识、精神文化、在一定程度还有物质现实的最一般的发展规律”①方面建立其神话研究的整体情境,而这又恰好是辩证法理论建构活动的场域。因此,本文以谢林、海涅和马克思的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为个案,归纳出辩证法的神话意蕴,反思浪漫主义审美意识的悖谬性,批判资本主义积累规律束缚人性的事实根源。 一、对浪漫派的辩证法神话研究 在自我发现的历史基础上,西方19世纪欧洲时代精神的自我理解建立起普罗米修斯的泰坦英雄形象。在之前的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中,如果说狂飙突进时代歌德的神话研究指涉诗人艺术创造的诸神形象,那么,从时代精神来看,此时期的普罗米修斯已从诸神降格为英雄。在拜伦史诗《恰尔德·哈罗德游记》第三章中,布鲁门贝格敏锐地感觉到“泰坦英雄的神义论不是他所遭受的苦难,而是上帝可能呈现为人的血肉之躯这一事实”。②无论是诗中的角色无名行者还是作者拜伦都禀有上帝化身为人的形象,从神义论降格为人义论。这个时代的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所呈现出来的变形、修正和文体变革等征候,无不显示出此神话主题所筹划的思想位置已经空缺,新的时代精神可能会以种种不同的方式再度占据传统空缺出来的思想位置。 众所周知,启蒙时代大行其道的历史哲学非进步论莫属。凭借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情境,西方19世纪时代精神认识到“进步终究没有改变时刻准备推动历史进步的个体境遇”。③进步论终究是一纸空文!因为该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的结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普罗米修斯“被束缚在岩石上的痛苦”转移到“兀鹰啄食心肝的痛苦”。狄德罗曾根据自身的时代体验说过,普罗米修斯之类的人太多了,同样啄食他们心肝的兀鹰也太多了。④众多的兀鹰啄食众多心肝的事实无疑表明,人们正遭受贪婪欲望的折磨。受进步论瘟疫感染的“历史让人类受难”,莫非与此事相关?折磨着普罗米修斯的兀鹰代表着生存恐惧以及由此派生出来的怀疑意识,它们驱使西方19世纪的普罗米修斯们进行神话研究。为了反抗作为实在的自然所带来的恐惧,普罗米修斯们在启蒙运动的进步论精神的照耀下,万众一心征服自然。令狄德罗始料未及的是,普罗米修斯们今天盖起比洞穴更为舒适的小屋,明天又渴望住进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显而易见,人性的贪婪与启蒙的进步论脱不开关系。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我们需要维护文明的界限,否则我们超越文明界限的那天,即是文明崩溃之日。 “观念的瘟疫”在西方19世纪浪漫主义和观念论那里的历史剧情颇为吊诡。浪漫主义者竟然视而不见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中主角的盗火行径?布鲁门贝格遂以F.施莱格尔、A.施莱格尔和谢林为例,揭示了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情境从诸神形象逐步过渡到后泰坦英雄角色的现代性变形过程。 滥觞于观念论的天才口号在浪漫主义理论中成为分贝最高的尖叫内容。F.施莱格尔一再将“人神类似原则”的历史哲学称为“合法的世界观”,随之而来的哲学行动依然承担着启蒙运动重任——以理性摧毁传统的同一性。理性赶走了传统的君主之后,会不会自己加冕为另一个君主?在康德等人的观念论中理性是设限的,理性之光有更高的光源,故有先验论之说。浪漫主义者总觉得先验论对主体来说是一个“绊马索”,欲除之而后快。这种思想行动反映在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的情境中,就是把理性之光作为潘多拉的嫁妆赠予人类。施莱格尔等人于是把先验论的天才口号巧妙地调包为天赋理性之说。利用先在的时间上的共同特点,把先验说成天赋,即把普罗米修斯的盗火行径洗白了。同样是占有他人的财物,盗窃总不如陪嫁显得理直气壮和光明正大。浪漫主义以启蒙理性摧毁传统的同一性为己任的行为简直是无法无天。先验论的天才世所罕匹,浪漫主义天赋理性即是天才,那么天才就不是孤独的个人,而是一伙到处叫嚣的人群。浪漫主义正式登上哲学史舞台。 在观念论主体哲学转为浪漫主义内在论的过程中,布鲁门贝格洞悉大小施莱格尔兄弟肩负着进行普罗米修斯神话研究的重任:“让人类‘适应’后泰坦王朝时代。”⑤此话的隐喻意义无疑指出,西方19世纪普罗米修斯以泰坦作为概念图式,建构自身角色,区别于上个世纪下半叶的诸神形象。这是一种新型的内在体验和自我意识。后泰坦时代的普罗米修斯就是浪漫派审美创造的天才。“根据康德先验演绎的推论,主体创造活动必须将必要条件的创造同一种审美的自由筹划条件结合起来”,⑥但是,浪漫主义的主体自由审美创造活动却把创造的必要条件一脚踢开。如果这种主体创造活动是完全自由的,那么,浪漫主义的自我意识必定是神秘难解的,其原因在于“独特意志”造成孩子气的反复无常。这种现象可以从两个方面予以说明:第一,如果说自由是一切意志行为的共同要素,“意志的意志”简直等同于“自由的自由”,自由显然被滥用;第二,只有当某物可能同自我意欲相矛盾时,我们才有可能意欲(意志)这个某物,“意志的意志”只能是对于自我的意欲。1842年至1845年间,谢林在柏林的“神话哲学”讲演,树立起了普罗米修斯的历史哲学的形象。“意志的意志”在认识论上一把扯掉绝对哲学的面纱,露出普罗米修斯由诸神形象走向后泰坦时代新型主体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