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主义兴起于19世纪后期,正是麦克卢汉所说的“电力(electric)时代在19世纪晚期开始扎根”(“理解媒介”307)的那一时期。对于电力,麦克卢汉没有采取工业产业的视角,而是独辟蹊径地将之视为一种新媒介,并研究电力技术所形成的媒介环境的影响力。在其《媒介研究:技术、艺术与传播》中,麦克卢汉指出:“任何新技术,当被结合于物质呈现,任何人类的功能的延伸或扩大,倾向于创造一个新环境”(110)。电力技术如同以前的任何技术一样,是人的感官延伸,也是人的神经系统的延伸,它进入从技术上模拟意识的阶段。麦克卢汉解释说:“当代电气化产品中最重要的变化是,电气技术使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延伸”(《麦克卢汉书简》338),而“中枢神经系统的电力技术延伸,是前所未有的”(《麦克卢汉书简》334)。神经系统的延伸,体现在它形成了一个自动控制的社会,即一个大的“自动构形”(automorphic)的空间。“在这个空间中,每个人、每个物体都构造自己的世界”(《麦克卢汉书简》255)。这样,电媒环境变成了人工环境,同时也是艺术化的环境。麦克卢汉从感性看待技术,认定“技术的影响不是发生在意见和观念的层面上,而是坚定不移,不可抗拒地改变人的感觉比率和感知模式”(“理解媒介”46)。现代主义与电力环境同时兴起,电力媒介促使了现代主义的感知转向,表现出感官性与自动构形的自觉性。因而现代主义的艺术感知与它所生长的艺术化的技术环境的感知便成为了同一个话题。新的现代主义的文学转向,在麦克卢汉看来,首要的是转向技术媒介环境,因而“在某种意义上,艺术家是环境相遇的创造者”(“The Interior Landscape” 182)。麦克卢汉确立了口头媒介、印刷媒介、电力媒介三阶段论的媒介史框架。他论及《古登堡星汉》的目标是“尝试评估前文字时代、前印刷时代和后印刷时代”(《麦克卢汉书简》287)。而文学与三阶段媒介环境相对应,因而,麦克卢汉媒介理论也就为文学提供了媒介视角之下的文学史框架。其媒介三阶段理论的重心是在电力媒介,因此,麦克卢汉理论也被称为新媒介理论。它具体研究各种电媒介质的产品如电话、电视等延伸人的感官和由此所形成的声觉空间环境及其特征,因而其感性视角使电力技术的感知模式呈现为麦克卢汉的理论目标。它关联于电力环境中的现代主义的艺术感知。麦克卢汉认为,“艺术品的意义不是传送带或包装袋的意义,而是探针的意义”;也就是说“它传授感知而不是传递什么珍贵的内容”(“麦克卢汉如是说”64)。可见,感知是现代主义文学的问题,也是新的电力环境的问题,还是麦克卢汉媒介理论研究中的问题。现代主义的艺术感知与电力媒介环境、与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的技术感知之间存在交合关系。然而,迄今为止,现代主义的艺术感知问题尚未得到充分的研究。西方在媒介领域新近出版了一些探讨现代主义作为麦克卢汉新媒介理论文学根源的著作,但现代主义与麦克卢汉理论的关系,在现代主义文学研究领域,还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本文试图论对这一论题做出一些初步的探讨。 现代主义兴起于19世纪末期,兴盛于20世纪,因而主要被视为20世纪的文学艺术思潮。关于西方的20世纪,列宁从政治角度将之界定为从自由资本主义进入垄断资本主义的阶段,即资本主义演化为帝国主义。目前学界侧重于社会学视角将之定位为发达资本主义,或如杰姆逊等将之称为晚期资本主义。其实,无论是列宁,还是西方社会学界的界定,两种视域都捕捉到了20世纪社会转型的经济因素,只是列宁倾向于政治形态,而社会学导向了社会形态。而第三种视角,则是注意到了20世纪西方社会快速发展的科学技术维度,如怀特海的《科学与现代世界》等著作。直到20世纪50、60年代,麦克卢汉选择电力,开辟了对20世纪的新的媒介研究。他所出版的《机器新娘》(1951年)、《古登堡星汉》(1962年)与《理解媒介》(1964年),在60年代引起舆论界一片哗然,有的怀疑,有的惊叹。1965年《纽约先驱论坛报》将麦克卢汉称为“继牛顿、达尔文、弗洛伊德、爱因斯坦和巴甫洛夫之后的最重要的思想家[……]”(拉潘姆2)。麦克卢汉围绕将西方世界带入发达工业社会的一个本源性的技术发明——电,以及电话、电报、电唱机、电视、电脑等一系列技术媒介产品,论证与预言它们对世界的改变。在经历汤姆·沃尔夫在《麦克卢汉如是说》的前言中提到的,“1992年,电脑与电话线连接创造了互联网环境”(10)的今天,西方世界已经变成电子媒介密集覆盖的环境,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已经不再是预言,他已经毫无争议地成为了万众钦佩的先知先觉者与热得发烫的理论偶像。自19世纪末以来,西方经历了电力、电讯、电子媒介环境的升级与演变的过程,然而在电脑与互联网推广之前,麦克卢汉就已经认识到电子媒介环境的特征及对世界的改变,他坚信“任何技术都逐渐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人的环境,环境并非消极的包装用品,而是积极作用的进程”(“理解媒介”“第二版序言”25)。媒介即信息,是麦克卢汉的命题,而信息形成的环境,是积极的过程与行动,而不是被动的。电力环境的整合性与包含性,电力产品的快速翻新,每一个产品的出现,都造就出它的使用环境,形成对环境的升级版整合。在《理解媒介》的首篇文章“媒介即是信息”中,麦克卢汉开门见山地指明:“所谓媒介即是信息,只不过是说,任何媒介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曰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33)。麦克卢汉认为电力媒介环境“作用于神经系统和我们的感知生活,完全改变我们的感知生活”(“麦克卢汉如是说”62)。电力技术上升为尺度与标准,延伸了人的感官,创造了新的环境,同时也改变社会组织形式与结构,还带来与之伴随的由技术主导的现代价值体系。麦克卢汉表示,“技术变革不止是改变生活习惯,而且要改变思维模式与评价模式”(“理解媒介”99)。可以说20世纪新的价值观的产生,来自电力技术的推动,可能不逊色于哲学家与思想家们的推进。现代社会的到来,让哲学家尼采喊出了“价值重估”,而麦克卢汉的媒介理论,让人看到“价值重估”背后的主要推手是电力及电力环境。麦克卢汉理论侧重于对技术的感性认识,揭示出电力媒介环境对人的大脑的延伸,对新的感知模式与价值体系的生成,这是在以前的任何哲学、科学、心理学等学科中都找不到的观点,也是麦克卢汉媒介理论的爆炸效应之所在。电力技术所形成的媒介环境,不仅成为了20世纪世界的主导力量,还成为了人的主导力量。在电力媒介的塑造下,现代人不是自然环境中的自然人,也不止是社会环境中的社会人,它表现出被技术延伸了各种功能的技术人、感官人与信息人的特性。这是电力自动控制的世界,使环境与人被深度卷入、整合到电力自动控制的整体之中的缘故。麦克卢汉说:“自动化的实质是整体化的、非集中制的、有深度的”(“理解媒介”33)。他对非整合的机械技术与电力整合技术进行了一个比照,即“从机械时代走向电子时代时,我们也在从轮子时代进入电路时代。轮子构成的是分割的环境,电路却是一个整合的环境”(“麦克卢汉如是说”33)。电力技术产生一种迫使人需要它、高度依赖它的威力,它是人体与感官的延伸,可以说人的功能在技术的延伸中,被化入到技术的功能中,也就是人被深度卷入、整合为进技术环境,或者说,人被积极整合的电媒介环境所重新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