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DOI:10.3963/j.issn.1671-6477.2014.06.033 《小说理论》(The Theory of The Novel,1916)是卢卡奇(Georg Lukacs)成为马克思主义者之前的一部重要作品,与本雅明的《德国悲剧的起源》共同被尊为法兰克福学派的奠基之作。它最早于1916年发表在《美学和一般艺术科学》杂志上,1920年在柏林出版单行本,在西方学术界享有盛誉,但由于该书特有的文体和专门术语,使得学界多侧目于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之后作品的研究——这就形成了对《小说理论》研究视域的遮蔽。因此,笔者欲从文本细读的角度,对它作一梳理,以期发现文本中的微言大义。 一、浪漫怀旧与异化批判 在《小说理论》的一开篇,卢卡奇就描绘了一幅幸福画面:“在那幸福的年代里,星空就是人们能走的和即将要走的路的地图,在星空朗照之下,道路清晰可辨。那时的一切既令人感到新奇,又令人觉得熟悉;既险象环生,却又为他们所掌握。世界虽然广阔无垠,却是他们自己的家园,因为心灵深处燃烧的火焰和头上璀璨之星辰拥有共同的本性。”[1]3这个幸福的时代就是古希腊时代。接着又不厌其烦地用大量笔墨描述这个时代的“幸福”镜像:在其时,心灵与行动,冒险与成就,生活与本质,都是同一的概念;对于心灵而言,根本没有内部与外部,“它既不知道自己会迷失自我,也从未想过要去寻找自我”;这个时代没有哲学,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是哲学家,共同享有每一种哲学都向往的乌托邦宗旨;这个时代的人们,在提出问题之前,就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总之,这是物我两忘、身心同一、人神共在的黄金时代。 卢卡奇的这番憧憬和仰慕体现出强烈的复古意识和怀旧情愫。这不禁让人想起人类文化史上长长的复古—怀旧链条:在西方,早在古希腊时期,诗人赫西俄德的《神谱》中已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和黑铁时代的说法[2],后来,维柯、卢梭、赫尔德、歌德、席勒、耶拿浪漫派、黑格尔、马克思、尼采以及与卢卡奇同时或之后的斯宾格勒、海德格尔、本雅明等也都表达了类似的看法[3]77-209;在东方,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已有相关表述,春秋时期的老庄也有对“忘天地,遗万物,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觉其一身”的人物一体的“元古”社会的追述,后来的朝代亦多有复古倾向①。正是观察到这一现象,美国学者李维在《现代世界的预言者》开头就说:“所有西方的文化,都萦绕于对先前黄金时代的回忆。”[4] 如此说来,他的怀旧也就只不过是在云雾袅袅的香炉上又祭献了一支红香,或者说,仅是以自己的加入延伸或壮大了复古—怀旧链条的长度和力量。但问题显然不是这么简单。按常理,人之所以怀旧,要么是“过去”在无意识中的划痕过于深刻,要么是对现实不满,要么是想从过去汲取力量以面向未来。即“人类曾经经历过或正在经历某种突然中断、剧烈分裂或显著变动的生活经验,才有可能生长出怀旧的情绪。它以对现实的不满为直接驱动,以寻求自我的统一连续为矢的,它正是现代人为弥补生活的不连续性而自行采取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3]18结合卢卡奇写作《小说理论》的时代,我们发现他的怀旧正是对现实不满的直接爆发。 “写作的直接动机源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我个人的内心深处(对此)持一种强烈而全面的拒斥态度”,“在如此心境中,《小说理论》的第一稿完成了。”如果说战争是对人的一种直接伤害,那么战争结束以后世界就会慢慢回归,人性也会回到原先的轨道上继续前行。但卢卡奇说:“中欧列强可能会打败俄国,这将导致沙皇统治的倒台,我支持这种结局。但同时也存在西方国家击败德国的可能性……我将同样表示支持。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谁将把我们从西方文明的奴役中拯救出来?”“本书就是在对世界局势的永久绝望的心绪中脱稿的。”[1]可见,对西方文明和世界局势的“永久绝望”才是深层原因。 当时的西方文明和世界局势到底是什么样子以致让他产生了如此绝望的情绪?“绝对罪孽的时代”,费希特如是说。在这样的时代里,“地球上四处回响着战争机器的轰鸣和整个世界崩塌的巨响”,“人们自己创造的环境不再是一座可以安居乐业的祖宅,而是一座牢狱”。社会和人性的异化变得非常严重,“从个体的立场看,劳动的现代分工的本质在于把劳动从工人那种永远是非理性的从而是有质量的能力割裂开来,并把它置于那种外在的、与工人的人格毫无关系的、客观的、目标明确的判断标准下。资本主义主要的经济倾向正是这种同样的生产客观化、生产和生产者人格的分离。通过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一个客观的抽象物即资本变成了真正的生产者。资本甚至和那些拥有它的人都失去了有机联系。确实,资本在不断地过剩,却不管它的拥有者是不是有人格的人。”[5]而且随着资本主义劳动分工的进一步发展,人性的分裂也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生活本身彻底断裂,成为无意义的碎片。“灵魂的现实有两种类型:其一是生活(life),另一个是生存(living);它们都是有效的,但两者永远不会在同一时刻共存。它们的要素包容在每个人既往的经验中,尽管这些要素在强度上和深度上发生着变化。”[6]在此之前,席勒对这个文明发达的社会也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