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12)04-0001-06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不仅是毛泽东文艺思想这一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最为核心的理论文献,而且也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史上的重要经典之一,对此,国内学界一般是无人否定的。然而,《讲话》的经典性或者说经典意义究竟何在呢?这对许多人来说,可能还是一个未被深究过的问题,即使对那些对此有所思考的人来说,给出的答案也是各不相同的,不能使我们形成一个清晰明了的认识。在《讲话》发表70年后的今天,为了中国当代文艺更加健康繁荣的发展,为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更具时代特质的理论创新,认真思考并深入研讨《讲话》的经典意义,无疑是一项富有价值的工作,同时这种思考和研讨也是对于《讲话》的最好纪念。 作为一个理论文本,《讲话》的经典意义首先体现在文艺基本问题的理论创新方面。其理论创新,概而言之,就是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为指导,在确认文艺的观念形态即意识形态性质这一马克思主义基本文艺理论观念的基础上,系统深入地论述了文艺与人民的关系、文艺与生活的关系、文艺与革命的关系等一系列重大文艺问题,并围绕这些问题对文艺为人民服务中普及与提高的关系,文艺创作中源与流的关系、继承与革新的关系、生活美与艺术美的关系、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之间的关系、歌颂与暴露的关系,文艺批评中政治标准与艺术标准的关系,以及党的文艺工作和非党的文艺工作的关系等等,作了丰富多面的阐发。 文艺是植根于一定的社会生活之上,反映并作用于社会生活的社会意识形态,这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一个基本观点。这一观点自上世纪20年代后期伴随着革命文艺的兴起而逐渐地传入中国并被左翼文艺界所接受。1940年1月9日,在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的讲演《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即《新民主主义论》)里,毛泽东首次明确地讲到:“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又给予伟大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1]663~664;“一定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1]694。在《讲话》里,毛泽东又将对文化性质的一般性认识具体延伸到文艺领域,强调指出:“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革命的文艺,则是人民生活在革命作家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2]860这两段引文中的“观念形态”均为“意识形态”的另一种中文译法。对文艺基本性质的这一确认,在中国现代文艺理论和文艺观念发展史上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不仅在当时结束了《讲话》中所批评的抽象“人性论”或“人类之爱”等唯心论文艺观对进步作家文艺创作的干扰和侵袭,从基本文艺观念上统一了左翼文艺家的头脑,而且大大拓展了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深广理论内涵。文艺作为社会意识形态既是一定社会生活的反映,自然就有一个文艺与生活的关系问题;而社会生活的创造主体是人民大众,因而也就存在一个文艺与人民的关系问题;在社会生活的进程中包含着推动历史进步的革命因素、革命力量及其革命活动,也包含着这些因素、力量与活动的反面以及与正反力量利益争斗相关的政治问题,由此便有了文艺与革命、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可见,《讲话》的理论论述是有其内在思想逻辑的。 应该说,以上三个方面的文艺基本理论问题,在以往的马克思主义经典文论中均已提出过,并有所阐发,《讲话》的经典性,不仅在于一般性地再次提出和强调了这些问题,更在于其论述处处闪烁着基于新的时代境遇和艺术体认的思想智慧。关于文艺与生活的关系,《讲话》依据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辩证关系的理论,一方面阐明了作为生活之反映的文艺对于被反映的社会生活的依赖关系,强调社会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2]860,不能用对古人和外国人过去的优秀文艺遗产的继承和借鉴替代自己基于生活源泉基础上的文艺创造,这种继承和借鉴虽然也很有益,但却不是源而是流,不能以流代源;另一方面又指出文艺对生活的反映是能动的反映,既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比起现实生活中的美来,文艺属于更高的审美形态,“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2]861。至于文艺与人民的关系,毛泽东视之为“我们的问题的中心”,并明确指出:“我们的问题基本上是一个为群众的问题和一个如何为群众的问题。”[2]853就“为群众的问题”而言,《讲话》基于当时的形势,鲜明地提出了革命文艺应该为中华民族的最广大部分,也就是为包括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在内的最广大的人民大众服务的主张。鉴于工农兵的历史地位和革命性质以及小资产阶级的自身弱点和局限,毛泽东一方面强调革命文艺的中心必须放在工农兵身上,“首先是为工农兵的,为工农兵而创作,为工农兵所利用的”[2]863,另一方面基于当时多数作家熟悉小资产阶级而不熟悉工农兵生活的具体情况,要求作家必须深入工农兵群众,深入实际斗争,在学习马克思主义和学习社会的过程中把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逐渐地转移到工农兵这方面来,从而创造出真正为工农兵的文艺来。而关于“如何为群众的问题”,毛泽东着重论述了普及与提高的辩证关系,他针对左翼文学运动兴起之后关于文艺“大众化”讨论中以及在延安的文艺运动中有些同志相当地或是严重地轻视了和忽视了普及而不适当地太过强调了提高的偏向,指出在当时的条件下,普及工作的任务更为迫切,人民群众第一步的需要还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但是普及与提高又是不能截然分开的,人民要求普及,跟着也就要求提高,应该是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在提高的指导下普及,把“向工农兵普及”与“从工农兵提高”两个方面有机统一起来。而关于文艺与革命的关系,《讲话》主要是从文艺从属于一定的阶级和一定阶级的政治路线,革命文艺要为人民大众服务这一理论和实践前提出发,论述了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强调革命文艺是整个革命事业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认为“如果连最广义最普通的文学艺术也没有,那革命运动就不能进行,就不能胜利”[2]866;二是提出了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服从于政治的主张,指出“文艺是从属于政治的,但又翻转来给予伟大的影响于政治”[2]866,反对将政治与艺术分离开来的二元论或多元论,认为基于阶级的政治、群众的政治的革命文艺能够做到文艺的政治性与真实性的完全一致,并明确地提出了革命文艺的要求是“政治和艺术的统一,内容和形式的统一,革命的政治内容和尽可能完美的艺术形式的统一”[2]869~870。《讲话》对以上各方面理论问题的论述和阐发,其系统集中和深刻辩证的程度是此前的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经典文本未曾有过的。尤其是其中关于文艺与人民关系的思想,可以说是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史上建构起了以人民为本位的艺术接受观,不仅时间上比此后在西方兴起的接受美学理论要早,在内容上比起将读者虚拟化的西方接受美学来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