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性主义经验批评方法的界定与发展 女性通过对女性文本的阅读,来唤醒女性之间的共同经验,从而产生女性话语共鸣,引发女性话语的再生产欲望和潜能,这是最初的女性主义经验批评方法①。这个基本的方法也是通行的最有生命力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方法。 伊莱恩·肖沃尔特是美国著名女性主义经验批评实践理论家。1977年,她用经验批评的方法写出成名作《她们自己的文学:从勃朗特到莱辛的英国妇女小说家》,提出女性基于她们自己的经验创作文学,构成了不可忽略的亚文化现象。1981年她在《荒原中的女权主义批评》里再次深刻指出:“迄今为止,女权主义批评始终没有理论根基,在理论的风雨中它一向是个经验主义的孤儿。”②肖沃尔特实际上指认了男权中心的理论话语如风雨一样考验着女性主义批评话语,支撑后者的核心只能是女性的经验。因此,肖沃尔特在她的《走向女权主义诗学》中提出,女性主义的经验批评可以有力切入男性写作研究,通过阅读男性书写的女性形象,不仅可以发现对于女性经验的排斥、扭曲和疏漏,也可以发现男性对于世界的偏见;女性主义经验批评尤其有助于女性写作研究,不仅能够发现女性建立的话语历史,了解女性话语特色,而且可以从心理学、符号学探求女性写作和精神生产的轨迹③。 女性主义的经验批评虽然也受到争议,被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质疑有本质主义倾向④,但是,它对经验差异性甚至流动性的关注,可以使不同种族、国家和地区的女性经验进入女性主义批评话语序列,从而建构多元化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并越来越赢得女性主义实践者们的青睐。女性主义希望中心和边缘可以互动式存在,一切边缘的经验可以通过话语表达而进入中心,一切中心话语的权威性可以通过质疑其经验价值而消解。这也包括女性主义批评本身的权威性与边缘经验。如白人女性主义批评对于黑人妇女经验的忽视,使得黑人女性主义批评兴起并改变了女性主义批评的构成⑤。 陈晓兰把女性主义经验批评方法称为“经验论”,认为它是女性主义多元批评的哲学基础。女性主义批评并非统一的理论流派,它以否定、补充、修正男性的理论假定和方法为开端,同时又借用男性的理论和方法,因此呈现多元化特征。但以“经验论”为根本保证,就可以使女性主义批评不同于任何批评流派,不会像20世纪许多流派一样,经历“观念的产生”、“权威人物的出现”、“重新制定文学标准”的高潮,最后被新的流派取代而“过时”⑥。 张京媛在《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一书中,也娴熟地运用女性主义经验批评来阐述“feminism”一词在中国语境中的演变。张京媛主张将其译为“女性主义”。理由是“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反映的是妇女争取解放运动的两个时期,前者是“妇女为争取平等权利而进行的斗争”,后者则“进入了后结构主义的性别理论时代”。在中国女性的经验中,前者是一个解决了的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已经保证了男女平等的权利。而后者则可说是中国当代文化建设的重要课题。女作家们已经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来表达男女平等情况下的中国女性处境,她们被男性化的复杂后果,和她们寻找女性气质回归的复杂情绪,改革开放带来的性别竞争,尤其令中国女性需要发现自身的性别优势何在。为了使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话语与中国女性经验相逢对话,张京媛做出了话语权力的选择。“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通过阅读与写作的革命。”⑦ 二、女性主义经验批评方法在当代中国的实践与困境 关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经验方法在中国本土语境中的发展,徐艳蕊《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二十年》做了较细致的梳理。按照“女性文学”、“女性意识”、“女性主体性”、“女性写作”几个重要词汇在中国出现先后与争议情况,该书有序地呈现出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历程。该书认为,“女性意识”是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端词。它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出现⑧,便是由于女性意识到了自身经验与男性经验的不同;而具有这种意识的文学便是“女性文学”⑨。如此说来,当代中国语境中的“女性文学”实际上就是指女性主义文学。 该书通过梳理发现,进行“女性主体性”建构标志着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走向成熟。1989年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现代妇女文学研究》的出版是一个标志。该书的核心观点是,只有通过言说和书写女性经验的真实,才能打破父权象征秩序的迷宫,获得自我成长的突破,获取女性的主体性⑩。全书借用拉康的“镜像”理论,讨论女性在父权象征秩序中的困境,但解决困境的方法却是女性自身的经验。该书结尾也许过高估计了父权象征秩序对女性主体成长的压抑和阻碍作用。在批评话语与写作话语的对话中,女性经验主体从女儿成长为女人的历程,在后续的历史际遇中实际上被认为没有起到经验智慧对实践应有的作用,这也许是借用男性理论家理论和方法所产生的局限。因为如果承认一个人的特殊主体性有多种多样的形式,女性写作的现代探求即使遭遇压抑和挫折,也不一定由此表明女性主体不复存在,换装的花木兰也不一定表明花木兰丧失了主体性。然而,是什么样的主体性以及以什么样方式呈现主体性,的确是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需要破解的难题。 当代中国语境中的女性主体性建构多元而复杂。源于人文主义思想资源的批评,认为女人和人的经验是共通的,通过共通经验思考女性经验的独特,是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经验之一。刘思谦的女性文学批评多持此立场(11)。另外,马克思主义妇女解放理论认为,女性的主体性沦丧只是因为受压迫、被剥夺了社会生活空间,女性完全可以通过参与社会劳动而成为社会主体。然而在文学中,获得了社会劳动者主体身份甚至成功的女性,在生活中却并没有因此而体会到主体的自由和幸福,这是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要阐述的另类经验之一(12)。 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三大场域展开:女性的阅读、女性的写作和女性文学史的发现。女性的阅读,是指作为认识世界和体验生命的女性主体的阅读,她阅读和批判男性书写的文学,指出其中女性经验的缺失情况和由此产生的偏见程度。女性的写作,是指作为认识世界和体验生命的女性主体的写作,她书写自己经验的独特与经历人生的成长,记录作为个体生命的自我认识和认识世界的体验,并通过写作建立自己的话语,表达对世界的观点,参与世界对话。女性文学史的发现,则是女性主体对于自己历史的寻找,通过女性文本的再阐释,把历史上遗忘的女性文本找回来,建立它们的话语联系,并重新阐述历史。《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二十年》梳理了当代中国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在这三个场域进行的尝试性工作(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