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千年以来,在文学理论界一直流传着一个令人沉思的声音:文学将要终结,文学理论也已基本上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而即将退出历史舞台。这是真的吗?早在19世纪二十年代,黑格尔在一次曾经被后人誉为“西方历史上关于艺术之本质的最全面的沉思”① 的美学演讲中提出一个令时人震惊的观点:艺术已经走向终结。但仔细分析黑格尔的演讲我们发现,他并没有给艺术宣判死刑,他说:‘艺术在越出自己的界线之中,同时也显出人回到他自己,深入到他自己的心胸,从而摆脱了某一种现实内容和掌握方式的范围的严格限制,使人成为它的新神”②,这就是说,在黑格尔看来,艺术逻辑地终结了,因为从艺术在人类文化中所承担的功能来看,艺术被其他文化形式取代了;但艺术只不过换了一种存在方式,艺术本身并未消亡,它还历史地存在着。那么,新时代文学理论“终结论”的支撑,理由又是什么呢?目前理论界主要有以下三种理解: 第一种观点,认为文学活动这一文学理论的奠基石已在动摇。按照文艺界的共识,文学活动的基本要素是世界、艺术家、作品与接受者,持“文学终结”论者认为,由于经济文化的一体化趋向愈来愈明显,商品艺术化、艺术商品化,打破了传统的艺术观念,模糊了艺术与非艺术的界线。“自此,文化生产领域发生了变革,传统形式让位于各种综合的实验,摄影、电影和电视开始渗透和移入视觉艺术作品(和其他艺术形式),正产生出各种各样的高技术的混合物,包括从器具到电脑艺术。”③ 意即四要素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即“作品”已在不可避免地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改变。此言的确有道理。上个世纪末,兴起了物品艺术及其他类似的艺术,其先驱是20世纪初轰动一时的马塞尔·杜尚的作品。1917年杜尚将一个磁制的三角形小便器签上名,送到纽约艺术博物馆,名之曰“喷泉”。一位美国人更是大胆地制造“捆绑结”艺术品,将一些看起来没有联系的事物捆绑在一起,然后自信地称之为艺术品。解构主义的大师德里达明确宣布:“我们不能说一部作品属于某一范畴或门类,根本不存在什么文学本质或者可以严格鉴定的文学领域;或者说,的确,文学这一名谓大概注定是不适当的,因为没有标准,没有让人确信的概念或依据。”④ 而由于媒介的不断发展,特别是当今电视机、电视摄像机、电脑、DVD放像机、复印机、数码电传机、立体音响设备、电话手机等广泛地流行使用,“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的梦想似乎已近实现。如此一来,精英与大众、高雅与通俗之间的区别变得越来越模糊,一个被称为“视觉文化的国际化”的潮流宛如不可遏止的江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不仅如此,更为现代的是,创作的主体也可以不再是人。1993年,一位名叫斯考特·弗伦奇的电脑程序员设计了一个可以写作的电脑程序和软件,人与电脑共同合作的第一部小说《只有这一次》于该年年底正式出版,并被《今日美国》称赞为一部优秀的“通俗文学作品”,甚至比一般由人写的作品还要好。一些人更是鼓吹:以后的作品完全可以由电脑来完成。2001年,网络互动型文学作品大量出现,传统的读者阅读方式被彻底打破,读者甚至也成为了创作的主体,只需按下键盘,电脑就可“自动地写出”作品。所以有人怀疑性地探问:未来的印刷文学作品还会存在吗? 近几年中国的“文学终结”论以《文学评论》2001年第1期美国学者希利斯·米勒发表的一篇名为《全球化时代的文学研究还会存在吗?》为滥觞,之后,有支持者便重复着同样的话语:文学已走向了城市规划、购物中心、街心花园、环境设计、居室装修、健身房、咖啡厅等地,所以文艺学要“苟延残喘”的话,就去研究城市规划、购物中心、街心花园、环境设计、居室装修、健身房、咖啡厅吧!恰如童庆炳先生恰切的归结:他们认为“现在的社会已经处于高科技时代,在文化领域图像的霸权已经势不可挡,视觉图像统治一切、覆盖一切、吸引一切,那里还会有文学这种非图像的文字的立足之地呢?”⑤ 支持“终结论”者甚至嘲讽童庆炳先生的观点与米勒不在一个层次上,看来,文学终结论者信心满怀。 第二种观点,认为文学理论自身的陈旧性明显或文学理论的普遍性不再存在。有人认为,面对着文学创作的实践,面对着当代五花八门的新理论术语,还有面对着更为咄咄逼人的各色媒体,文艺学已是六神无主,无所适从,无人理睬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今的文艺学体系依然来自前苏联,认为诸如文艺的本质、文艺与政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文艺的民族性及历史发展规律等命题已变得了无新意,不能解释新时代的许多文学现象,也不能吸引年青一代的视线。 美国的学者卡勒提出一个看法:“理论是一种思维与写作躯体,其限制难以界定。”⑥ 文学涉及人类学、艺术史、电影研究、性别研究、语言学、哲学、政治理论、心理学、科学研究、社会学等许多门类。文学理论真的给人的印象就是:没有边界。而没有边界,又如何成为一门学科?又如何寻找自己独特的立足之地?如何具有存在的必要? 第三,认为文化研究的出现使文学研究成为一种形同虚设的可有可无之物。贝尔曾对美国过去二十年来的学界状况作过切中肯綮的归纳:“伴随着理论鼎盛的消退以及随后留下的怀疑主义,文学研究中的文化研究变得越来越重要了,以各种美国形式的面目出现的分析汇总起来统称为文化研究,排炮一般地向文学典律轰去。”⑦ 我理解,这里的典律应当就是陈晓明、李春青等学者文中所指的成体系的“元理论”。 当年,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勇敢地进行着几乎是“一个人的战斗”的文坛巨匠布鲁姆在最短的时间内推出了一部578页的《西方的典律》,然而不久,在美国《新闻周刊》的记者面前,他却无奈地承认:“我们已经战败……文学研究已经被一种叫做文化批评的令人惊叹的垃圾所替代了!”连热衷于文学研究的人都感受到了文学研究(包括广义与狭义)窘境,支持文学研究的终结论者又如何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