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新时期”和“后现代”是近年来中国某些理论家用来描述和说明1989年以后的文学和文化现象的概念。这两个概念是作为对当今中国社会文化整体形态概括性的自我表述提出来的。它们既是对“历史时期”的命名,又是对“文化形态”的命名。既然这两个概念不只是对当今历史时期所作的简单称谓(如“90年代”),而且是对它的总体文化性质的某种界定,那么它们对当前时代的历史性质及特定的社会文化批判对象和任务,就不能不包含某些基本的认识和估计。我认为,当今中国的“后新时期”和“后现代”理论对这些问题的认识和估计是不能令人满意的。这两个概念不仅未能为1989年以后的文学、文化批评提供具有指导意义的理论解释,反而成为这个时期需要解释的文化现象的一部分。 一、“后新时期”概念的由来 1992年,当“后新时期”被当作一个新概念提出来讨论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用来描述1989年以后“文学”转型的概念。当时,使用这个概念的论者们对“后新时期”文学究竟包括了哪些内容甚至历史时期的划分有着明显相互矛盾的说法。王宁认为,“后新时期”(1990—)与“鼎新时期”(1979—1989)的文学是“逆向相悖”的;“后新时期”文学的“挑战性”和“叛逆性”则有三种表现:“先锋文学”(“[它]的激进实验构成了对新时期人文精神的有力挑战”)、“新写实文学”(“[它]是对传统的现实主义原则的叛逆”)、纯文学和通俗文学并存(“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的结果)。张颐武同意王宁对“后新时期”的历史分期,也同意王宁把“人文精神”确定为“新时期”的说法,但他把“实验文学”和“后新诗潮”这样的激进实验划在“新时期”而不是“后新时期”之内。他提出了“后新时期”的另外两个特点:第一,“‘后新时期’的文学是一种‘回返’性的文学,文学开始重新尊重法则和伦理,不仅尊重叙事的法则,也尊重现实的法则”;第二,“‘后新时期’文学具有某种第三世界后现代的‘多元混杂’的特点。”(这种“‘多元混杂’的特点”并不妨碍他接着又说:“‘后新时期’……是整体性和秩序复归的时刻。”)王宁和张颐武都试图在“后新时期”和“后现代”之间建立某种平行的联系,王宁主张将“后新时期”确定为一个文学概念,但张颐武则有意将它扩展为一个文化概念。当时参加讨论的赵毅衡与他们的分歧更大,他强调“后新时期”不是用以在“时间”上和“政治”上与“新时期”相区别的概念,“后新时期”纯粹是为了说明“文学的发展也有其独立的规律可循。”而且在时间上,赵毅衡也认为,“后新时期”“大约从1985年新潮小说发端时就开始出现,而在1987年先锋小说成形时成形。”[(1)] 到了1994年,王宁和张颐武对“后新时期”理论进一步作出解释的时候,更强调这个概念的“文化性”和与“后现代”的联系。[(2)]随着这个概念范围的逐渐扩大和这两年间文学新样式的出现,“后新时期”理论阐述中出现的矛盾也增加了。但“后新时期”的历史特征究竟是什么,则还是没有得到说明。例如,1992年张颐武把“新写实”说成是“后新时期”的典型文学形式,以区别于“新时期”的“伤痕文学”一类的作品;1994年他改口把“新写实”说成是“新时期”“‘寓言’式”文化逻辑的体现,而把“新状态”小说确立为“‘后新时期’文化发展最重要部分。”1992年他还说“‘后新时期’的文学是一种‘回返’性文学,文学开始重新尊重叙事的法则”;1994年他则改口说“后新时期”文学中出现了“深刻的‘叙事危机’”。[(3)]这一类自相矛盾的说法并不是偶然的,它们都显示,“后新时期”论者总是想在历史时期和文学作品样式之间建立某种一一对应的关系,用“特殊”的文学样式来证明历史时期的特殊性。 二、“后新时期”概念的理论根据 对提出“后新时期”概念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王宁在《“后新时期”:一种理论描述》(以下简称《“后新时期”》)一文中曾提出这样两个“方面”的解释:第一是,“中国当代文学自九十年代以来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转型时期”。这个时期的文学的“近乎‘狂欢式’‘众声喧哗’打破了权威一统天下的‘新时期’格局”。第二方面的解释是,“批评家无法再沿用‘新时期’这一带有强烈政治色彩的概念来涵盖新出现的诸种文学现象。因此我和我的批评界同行便用‘后新时期’这一术语。”[(4)]这需要分析一下。 先看王宁所提出的这一方面的解释:“后新时期”因其“众声喧哗”而有别于“权威一统”的“新时期”。王宁告诉我们,新时期是指从1976年10月到1989年(几月不详)这段时期。这个时期中的文学和文化活动果真是“权威一统”的吗?果真不“众声喧哗”吗?不是也有论者认为80年代是一个“众声喧哗”的时代吗?[(5)]不是连王宁自己也说:“虽然在这一时期(指“新时期”——引者按)的不同阶段各有其不同的‘主旨’(如‘伤痕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新潮文学’等),但我们依然可以在主旋律之下听到发自不同声部的不同声音”吗?(203)我们甚至可以问,“众声喧哗”或“权威一统”到底是不是“新时期”最有意义的时代特征?“众声”和“一统”真能截然区分开来?非表面现象的文化研究难道不正是要去洞察和发现特定历史时期“众声”中有“一统”,“一统”中又有“众声”的特殊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