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中国文艺研究 一 新时期的中国文化是以思想解放运动为标志的。思想上的启蒙主义,美学上的现实主义成为中国70年代末到80年代中期的两面文化旗帜。从“伤痕文学”到后来的“寻根文学”,从谢晋的电影《芙蓉镇》到罗中立的油画《父亲》,都把对现实和历史的批判,以及对人文理想的追求作为自己的艺术主题。而后的现代主义运动,无论是以北岛等人为中坚的朦胧诗和后朦胧诗派,陈凯歌等人的“第五代电影”,或是高行健的探索话剧,谭盾、瞿小松等人的前卫音乐,则是把中国文化纳入了20世纪世界文化的总体格局中,采用了更加风格化的方式,试图更加形而上地重新解释世界和人生。但从8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中国民众经久不衰的政治热情开始退潮,而消费主义观念却开始渗透到文化的创造和传播过程中,谁也没有预料到,曾经被当做靡靡之音的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在中国风靡一时,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引发了大陆的武侠小说热,为精英作家所鄙视的琼瑶小说令无数少男少女如痴如醉,中国主流文化开始酝酿着一个巨大的历史转折。进入90年代以后,无论是国家意识形态文化或是启蒙主义的知识分子文化,也无论是现实主义或是浪漫主义、现代主义,都悄然退出或者被挤出了中国文化舞台的中央。中国的文化主流突然离开了自“五四”以来近百年的思想、美学和文化传统,人文知识分子对文化的控制权拱手让给了金钱、资本。创造、风格、艺术被策划、工艺、操作所替代,中国文化进入了一个大众文化的时代。 在这个大众文化时代,那些五彩缤纷但却昙花一现的文化“快餐”几乎垄断了中国的文化市场,流行音乐、卡拉OK替代了古典音乐,迪斯科替代了芭蕾舞,通俗文学替代了严肃文学,亚文学替代了纯文学,千篇一律的肥皂剧替代了风格化的艺术电影,那些情节雷同、制作粗糙的港台电视剧霸占着电视播出的黄金时间,被文化人视为电影的堕落的《唐伯虎点秋香》高居票房榜首。艺术家们不得不借助于种种商业包装来推销自己,于是就有了号称当代《金瓶梅》的《废都》,有了“布老虎”等形形色色的丛书。曾几何时,曾经令人肃然起敬的人道主义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王朔式的调侃下变得竟是如此的虚弱、甚至虚伪,在一种以宣泄和释放为目的的消费文化铺天盖地的席卷下,那个悲壮而崇高的普罗米修斯形象似乎正在从中国文化中悄然淡出。大众心目中的“英雄偶像”不再是50、60年代的黄继光、邱少云,不是70年代的“反潮流”代表,也不是80年代那些在思想解放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思想先驱和艺术先锋,而是香港的所谓“四大天王”,是东方丽人巩俐、喜剧天才葛优,是好莱坞明星道格拉斯、黛米·摩尔,是一代足球天骄马拉多纳。 这就是我们所理解的当代中国的大众文化:在功能上,它是一种游戏性的娱乐文化;在生产方式上,它是一种由文化工业生产的商品;在文本上,它是一种无深度的平面文化;在传播方式上,它是一种全民性的泛大众文化。因而,我们可以说,大众文化是借助于现代文化工业日臻完美的传播技术和复制手段为人们所提供的一种消遣性的“原始魔术”,它通过对观众无意识欲望的调用,为大众制造出快乐原则的狂欢节。这些大众文化的文本放弃了对终极意义、绝对价值、生命本质的孜孜以求,也不再把文化当作济世救民、普渡众生的神赐的法宝,不再用艺术来显示知识分子的精神优越和智力优越,来张扬那种普罗米修斯的人格力量和悲剧精神。它们仅仅只是一些无深度无景深但却轻松流畅的故事、情节和场景,一种令人兴奋而又晕眩的视听时空。这些文本是供人消费而不是供人阐释的,是供人娱乐而不是供人判断的。它华丽丰富,但又一无所有。在这里,只有现象没有本质,只有偶然没有必然,一切都朝生夕亡、转瞬即逝,没有历史意识和美学个性。就象《渴望》、《京都纪事》等电视剧一样,艺术最终名正言顺地成为一种艺术游戏:它消除了时间感,排除了历史意识,也割断了与现实的真实性联系,而成为一种自成体系、自我封闭的游戏本文。——于是,当难以数计的老百姓正沉浸在大众文化为他们所编织的白日梦幻之中怡然自得时,被认为是文化“看守者”(GATEKEEPER)的人文知识分子们却出现了明显的分野:有的人把大众文化当作当代社会民主化的硕果,是社会稳定、文化平等、话语霸权解体的历史进步;而另一些批评家则将大众文化看成是人类文明的式微,是资本对文化、传统、信仰、价值观念的挑战,是财富对人类精神的专制。有的人甚至把大众文化看成是人类精神上的鸦片、可卡因。 二 作为一种文化工业的大众文化的兴起,因为它对当代社会难以估量的巨大影响力,也因为它对文化主流和美学传统的背离和挑战,一开始就受到了人文知识分子、文化管理机构和教育家的关注。特别是在西方发达国家,从本世纪以来由于新闻、出版、电影、电视、广播和录音业的快速发展,工业化、商业化进程的不断加速,对大众文化的研究、讨论、批评一直沸沸扬扬。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本世纪中期,以马尔库斯、阿尔都塞、阿道尔诺等人为代表的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的批评群体对大众文化的批评。法兰克福学派最早、也最系统地展开了对资本主义制度中的大众文化的批判。他们认为大众文化就是那些借助于大众传播媒介而流行于大众中的通俗文化,如通俗小说、流行音乐、电影、广告等等。作为艺术、商业、政治、宗教和哲学的融合,它们通过对闲暇时间的控制,控制着大众的思想和心理。对此,他们曾作了多方面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