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钱竞、邵燕祥、何西来、杜书瀛、刘心武、白烨 主持人:何西来 时间:1995年7月17日 地点:北戴河石油管理局培训中心 回到“五四”,走出“五四” 何西来(以下简称“何”):今天谈的是又一个重要话题。我们现在讲的文学传统,是两个文学传统:一个是古代文学传统,另一个是“五四”文学革命的传统,在人文精神的讨论中,对“五四”的传统也多有涉及。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对“五四”有一个定性结论。此后的新文学研究,大致上也据此而展开。 新时期以来,现代文学研究的实绩和进展,都与对“五四”本身,对“五四”以来重要人物重新评价有关。其中,也包括对鲁迅的再研究。由于研究观念、方法的变革,对鲁迅的认识,更全面了,更深入了。我们现在需要探讨的一个问题是,人们今天探讨的人文精神与“五四”人文精神的传统有何联系与分别。另一个问题是对鲁迅的评价,几代人疑议不大但也颇有不同,特别是年轻一代的学人。再有一个问题,就是对“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重要人物的评价,曾经存在过不公正,例如对胡适。 杜书瀛(以下简称“杜”):我们文学所的胡明,有一部80万字的《胡适传论》已申请资助,不久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何:当年毛泽东在批胡适时讲过:胡适的贡献问题过二十年再说。可见,当时的批判出于特定的形势和政治需要,颇有不合实际之处。新时期以来,对沈从文这样的大师级人物,对林语堂,对周作人等,也都有了深入研究,有了更切合实际的再评价。最近安徽师大一位叫刘锋杰的青年讲师,写了一部《中国现代六大批评家》,其中也显示了人文精神和眼光的扩展。六大批评家是这样选择的:头一个是周作人,依次是茅盾、梁实秋、李健吾,再下来是胡风,最后是周扬。这个作者搞这本书,前后花了十多年,很努力,书很快将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 白烨(以下简称“白”):已经出版的北师大罗钢的《历史汇流中的抉择》、北大温儒敏的《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都是重写现代文学批评史方面的力作。两部著作无论是微观的“点”,还是宏观的“面”,都不仅仅着眼于所谓的主流批评,而是从各家对于文学的特殊认知和特殊影响入手,着意在多元竞存互补的格局中,去描述和分析批评的“合力”。 何:最近徐中玉写了一篇文章,对一些研究者评价周作人过高,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认为不应对周作人的失节曲为辩解,因为他的当汉奸,并非事出偶然。重新评价五四人物,你这样看,他那样看,形成某种学术张力,是很正常的。 杜:对周作人在民族大节上的污点,当然不能原谅。但是,还是应该对其文学上的成就予以公正的肯定,甚至给以较高的评价。他的散文是很有魅力的。他在文学上是有贡献的。而且,那些成就是在当汉奸之前。所以,要具体分析。鲁迅有鲁迅的贡献,周作人有周作人的贡献,对每个人的贡献都应充分肯定。 何:还有一些问题,如关于五四运动的民主和科学精神问题,从“五四”开始的现代化进程问题以及文化现代化与文化传统的关系问题等,都和我们的讨论关系极大。也是当代史学界、文学界关注的重点。所以希望大家在这些方面作些探讨,给我们两天以来的对话增加一点历史的深度,尽可能立体化。 邵燕祥(以下简称“邵”):最近看到一篇文章,对回到“五四”持批评态度。我觉得我们不是回到“五四”,而是从“五四”再出发。几十年来,很有些现象已经是从“五四”后退了。我看现在的多少路“特异功能”下山,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鲁迅当年抨击的扶乩之类现象,这还仅仅是从封建迷信的角度来说。“五四”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多元格局。按毛泽东的说法,就有左、中、右。“五四”之所以形成摧枯拉朽的潮流力量,恰恰是从几个方面聚集了代表新文化的社会势力,特别是作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五四”人物也都有过在不同思潮中摸索的过程,但是我们对这些思潮,尤其是对影响很大的无政府主义思潮,缺少认真的研究,只一般地当作反动思潮、反动势力对待的。 钱 竞(以下简称“钱”):当时的无政府主义思潮,实际上是和社会主义思潮卷在一起的。 何:在国际共运史上,巴枯宁和马克思也一样有分合的问题。 邵:到当代就不这样提了,在文革中对无政府主义的批判,意思就是指“动乱”了。这就把问题简单化了。 杜:对许多问题,包括对无政府主义思潮等问题的评价,还是应该有历史主义的态度,这也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态度之一。 邵:以我有限的历史知识而言,要举“五四”代表人物,只举一个鲁迅不如举几个人,比如说,鲁迅、胡适、陈独秀、蔡元培。对胡适,我们以往很少肯定他的功绩,而只是批评。 钱:批评点主要集中在政治方面,即对“主义”方面的批评,因为他讲“不要迷信共产主义”之类,这在我党成了执政党之后,当然是犯忌的,非得好好算算帐不可。 邵:在“文革”前,革命博物馆陈列的照片就把蔡元培略掉,因为也犯忌了。后来我了解了一下是他在“四一二”以后“清党”时作为元老派…… 钱:和吴稚晖他们一起成为“清党”的主导设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