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当前文学的平民化与平俗化是两个引人注目的流向。平民化以视点下移,观照普通人的生活为特征,体现出鲜明的平民意识,是当代文学开始真正关注现实普通人生的标志,可视为文学的进步。而以通俗文学为代表的平俗化,则以消遣性、刺激性为基本特征,体现出强烈的娱乐和商业意识。平俗化是顺应社会变革而勃然兴起的,契合了读者的心理需求。两种趋向从不同方面丰富了当代文学,但在文学精神上是有所不同的,不应混淆起来。 文学的平民化与平俗化作为新时期文学发展至今的两种愈来愈明显的趋向,已引起普遍关注。从表现上看,两种趋向由于都向世俗生活倾斜,虽然程度和方式不同,也多少有某种相似之处。因而,有些评论将两者相提并论,一概视为文学的“退化”,一则混淆了两者的界线,二则有以偏概全之嫌。实际上,两种趋向所涵盖的作品,无论是内在的艺术精神和外在的表现形式都是大不相同的。更重要的是,这两种趋向的出现,既是一种必然,更是未来文学走向的某种预示。对此,不可不察。 一 直面人生,表现和反映现实人生的真实状况,不回避不虚饰现实生活中人们实际的样相,作为一种艺术精神,在现代文学发展中,就是一直被提倡和追求的目标之一。鲁迅就始终在倡导并努力实践着这一种精神。但是,直面人生作为一种艺术精神,其客观、真实的内在品格,总是被政治的需要所压抑。五六十年代开始的当代文学逐渐将这种艺术精神放逐到文学殿堂之外。文学作为政治理念的载体,其中的人物、事件常常被灌注了太多的政治色彩,高扬的政治热情代替了人们正常的情感,激越的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渐渐取消了人物本来的面目。在文学中找不到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生活实况,体验不到普通人的喜悦和烦恼,人物作为政治观念的替身活跃在文学中,不复是现实生活中具有不同个性的人。文学只是急于直接承载和传达某种思想观念,发挥思想教育的作用,其视角和审视对象自然而然地排除了对现实人生的体察,其视点是向上的、唯上的。直面人生作为文学应有的品格,在政治的权威下,只能在另册中不见天日。 五六十年代的文学,应该说,曾出现过好的作品,那时候文学追逐理想时所表现的执著与纯真,所表达的希望和理想,从当时或现在看来,都是神圣和崇高的。但是,随着情势的改变,在文学创作中,先验臆造的现象越来越突出,政治理念作为先验的存在,越来越严重地制导着文学进程,最终使政治的理想变成了文学的理想,政治幻想变成了文学幻想。在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之后,人们发现文学所描写的希望和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如此之大,那些太多的希望和理想在现实面前几乎都被否定了,现实生活原不是文学所描写的生活。人们在过多的希望之后,在品尝着深深的失落感,并开始认真地认识和理解现实的真实状况。 面对时代的转型,文学也面临改变自身面貌的任务。盛行多年的伪现实主义和虚假的浪漫主义理所当然地遭到冷落,人们不能容忍也无法接受文学再继续作为政治的附庸而存在。文学开始调整自己,其最主要的表现就是逐渐向自身回归,完成文学所以成为文学的特征的表达。新时期初期文学的“轰动效应”只能算作是一个过渡性阶段的特殊现象,并不表明文学的本质和功能理应引起轰动,所谓“轰动效应”对文学来说,只是一个虚假的光环,称不上文学在真正意义上的复归。随着轰动的消失,文学的实验性探索可算是一次认认真真地向文学自身的开拓。先锋小说以其惊世骇俗的面貌在文坛独树一帜,展现了纯文学发展的一种可能性。现在看来,先锋作家们的操作,由于其超前性和越来越明显的与大众和现实的疏离的倾向而最终归于沉寂,是一种必然。其中一个主要的原因恐怕是先锋作家们忽略了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鉴赏心理。先锋小说颇具悲壮色彩的沉寂,给后来者留下了可贵的启示。现在,回顾新时期文学以来的各种探索和不断涌动的思潮,有一个脉络似清晰可辨,那就是各种探索和思潮,它们不是孤立地产生和沉寂的,每一个思潮的涌动,每一种新颖的探索,都为文学开辟新的天地提供了经验和教训。文学的这种具有内在逻辑关系的流演变化,其指归当然也不是散漫无际的。实际上,在文学渐渐远离政治中心,逐渐边缘化的过程中,文学的视点也在一步步下移,那种凌空蹈虚的、无视现实真实的高调文学全然失去了市场。读者宁愿在文学中看到真实的,哪怕是痛苦的现实,也不愿去看与现实和自身毫无关系的作品。当然,作家也不被动,他们从过往的教训得知,抛开现实,直趋理想的文学固然也有其存在的理由和价值,但如果实实在在地从人们的现实境遇中,发掘现实中人的生存之实,理清和认识现实关系,可能比那种可敬的但是虚渺的理想主义,更能切入社会的本来面貌和实质。所谓视点下移,指的也正是关注人们的生存之实和普通人内心世界的文学审视生活角度的转移。 这种视点下移,既是对过去文学视点向上唯上,依附于政治权威的反拨,也是文学发展的必然。文学的独立品格总是在不断地寻求张扬的机遇,当挣脱政治权威的羁绊后,文学的独立性、丰富性和多样性特征便表现出来。考察新时期以来的文学发展变化的历程,不论其丰富与多样多么令人眼花缭乱,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人的关注,就是在先锋文学那里,也可以感到对人的本性、主体性的强烈的审视欲望。至于像“寻根文学”这样探求民族文化之源的流派,对人的原始能力、本能欲望和力量的挖掘与推崇,简直就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但是,这些流派对人的关注,要么失于形而上的抽象,让人不易直接鲜明的感知,要么则失去了与现实生活的直接联系,只让人兴奋感叹一番也就罢了。它们仍然缺少切入现实的力量。但它们毕竟将文学审视人的本真状态的自然要求一点一点地表现了出来。正是由此,新时期文学抱定了“真实性”原则,开辟了直面人生的一条道路。我在这里主要是指继各种思潮和主义之后,于80年代中后期出现的新写实小说,文学的平民化趋向也正由此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