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生产是与人类的物质生产相对应的活动,这一对应发生在人类社会的分工开始之际。“分工不仅使物质活动和精神活动、享受和劳动、生产和消费由各种不同的人来分担这种情况成为可能,而且成为现实。”① 从这一概念产生起,它就带有一种崇高性和神圣性。精神生产成为一部分人的专有权利。即使在统治阶级即掌控着统治思想的阶级内部,也有专门的分工。“分工也以精神劳动和物质劳动的分工的形式出现在统治阶级中间,因为在这个阶级内部,一部分是作为该阶级的思想家出现的(他们是这一阶级的积极的、有概括能力的思想家,他们把编造这一阶级关于自身的幻想当作谋生的主要泉源),……”② 精神生产开始不仅囿于某一特殊群体之中,而且具有强烈的地域性和民族性特征。于是有古希腊的艺术、中国的诗歌、古埃及的金字塔等等。到了资本主义时代,这种情况发生了一个很大的变化:“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③ 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这种从物质到精神生产的空间界限的被打破是一个历史性的大变革。这一变革使物质到精神的生产和消费从地方的和民族的封闭性转向了世界范围内的开放性,从而极大地丰富了物质和精神生产,并使社会从地方性的小生产社会发展为社会化的大生产社会。但是,就精神生产的垄断性和特殊性来说,精神生产(包括消费)的方式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而随着资本主义这一发展趋势向纵深演进,社会又进一步从社会化大生产的社会,发展到以消费主义为特征的消费社会。物质的生产方式与精神生产的方式都同样发生了巨大的新的转变。从物质的生产方式说,在空间范围内有了更广更深度的整合,出现了所谓经济全球化的趋势,表现为以跨国公司为载体的世界范围内的资金、技术、信息、人员、符号的流动和全球产业结构的大调整。另一方面,经济文化化或者说物质生产符号化也成为一个突出特征,也就是说,过去精神生产和物质生产相互对立的情况也发生了转换。在经济持续发展、物质生产相对过剩的前提下,社会结构上也发生了新的重组。物质活动与精神活动、享受与劳动、生产和消费由各种不同的人来分担的情况逐渐消失或模糊。马克思、恩格斯所描述的前一个社会结构的转变是“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④,而到了消费社会,最显著的变化是消费大众的出现。 消费大众是消费社会的主体,或说主角。消费大众既不是过去的贵族和知识分子,也不同于传统社会的民众或老百姓。传统社会的贵族和知识分子是精神产品的生产者,也是精神产品的消费者或说享用者,他们垄断了社会的精神生产权和享用权。而传统社会的民众,他们主要是物质产品的生产者,当然为了社会的再生产,他们也最低限度地消费着社会的物质产品,但他们与精神产品(主要指专门的、高雅的精神产品)的生产、享用或消费无缘。比如他们不识字,因此不能阅读;又比如中国古代传统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是贵族阶级的专利,与一般的老百姓无涉。虽然民众也有自己的文化,也不断地创造和享用自己的文化产品,但大都处于分散和孤立的状态,传播力和影响力都很有限,是属于非主流的、“俗”的东西,为统治阶级所看轻,而且传统社会不太承认其所具有的精神意义和价值。但现代社会中,特别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西方社会由于经济和技术的持续发展,大量富余产品的出现、劳动者收入的普遍提高及闲暇时间的不断增多,培育出了一个巨大的社会消费群体,即消费大众。以生产为中心转化成以消费为中心,社会进入了消费主义时代。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二十多年,也逐渐出现了相似的情况。消费大众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劳动者阶级与有闲阶级、下层与上层之间的差别。不管是社会的物质产品也好,精神产品也好,消费大众不仅是社会的生产主体,而且成了社会的消费主体。 第一,消费大众区别于过去时代的劳苦大众,他们脱离了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状态,有较好的和稳定的收入,受过教育——其中不少还受过高等教育(按照国际标准,中国当今的高等教育也开始了由精英教育向大众教育的转变),享有闲暇时间(按国内的标准,工薪阶层一年的放假时间将近110天)。与劳苦大众相比,他们的生存状态和生活方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们既是劳动者、生产者,又是有钱者、有闲者和有识者;既不同于劳苦大众,又不同于脱离生产活动的贵族阶级。 第二,消费大众也必然有自己的文化诉求和文化表达。他们打破传统精神生产和消费者离群索居、自我封闭的状态,渴望相互沟通与认同,渴望感受群体的凝聚力与文化向心力所产生的生存氛围和共鸣效应。在物质需求得到一定满足的情况下,他们的精神需求极大地增长起来。文学、艺术、影视、体育、旅游、娱乐、网络等活动,在他们的生活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而借助先进的大规模复制技术和传播技术,过去只能为少数人享受的艺术品迅速走进千家万户。消费大众一方面为现代媒体所操控,一方面也通过市场表达着自己的文化选择,并挤压着传统的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