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编号:0257—5876(2006)02—0043—07 学术思想的发展往往不是笔直的,而是通过迂回曲折和螺旋式上升的复杂过程,不断为自己开辟前进的道路。我们发现,学术研究经常出现一种周期性的回归现象、轮回现象、钟摆现象。一种道理说过头了,又回过头来重新表述,虽然所论问题不能视为低水平的简单重复,但毕竟出现了与曾经发生过的此类现象的历史形态的相似性。如从自然本位到人本位,再从人本位到自然本位;从“天人合一”到“天人对立”,再从“天人对立”到“天人合一”;哲学的根本目的从说明世界到改造世界,再从改造世界到解释世界;从空想到科学,再从科学到空想;从传统到反传统,再从反传统到一定程度上回归传统等等。 一、文论思想的学术版图 根据我个人的研究,文学的本质虽然可以界定为一种特殊的社会审美意识形态的形式,但文学作为系统本质所体现出来的学理系统,存在于如下几大关系之中,即表现为文学与自然的关系,通过对文学与自然的关系的研究,阐释文学的自然属性或文学的自然本质;表现为文学与社会历史的关系,通过对文学与社会历史的关系的研究,探讨文学的社会历史属性或文学的社会历史本质;表现为文学与人的关系,通过对文学与人的关系的研究,追寻文学的人学属性和文学的人学本质;表现为文学与审美的关系,通过对文学与审美的关系的研究,把握文学的审美属性或文学的审美本质;表现为文学与文化的关系,通过对文学与文化关系的研究,开掘和拓展文学的文化属性或文学的文化本质;表现为文学自身的关系,通过对文学自身的关系的研究,叩问文学或文本的语言符号形式属性或语言符号形式本质。以上这些关系和属性,实际上构成文学的系统本质,可以说,都是文学的系统本质中的有机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文艺理论研究的学术轮回和学术回归现象大体上往往呈现为上述几种文论学理系统或同时共存,或历时态竞相出场、交替彰显和轮番表演,构成一个既相对稳定又不断变换着的开放的学术的路线图和循环圈。 从文学的自然本质和文学的人学本质的关系看,“人类中心论者”多半忽视和排斥文学的自然属性或自然本质,而“自然中心论者”往往贬抑和削弱文学的人学属性或人学本质。其实,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是紧密联系着的。人作为自然的高级生命体,既要与自然同生死、共命运,又要从自然界获取一定的或足够的生产和生活资料。人类要生存,一定要善待自然,并在合理的限度内向自然索取,以求得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的和谐发展。否定人类正当需要的“自然中心论者”的文学观念和拒绝保护自然生态的“人类中心论者”的文学观念都是偏颇的。文学创作、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中的“人类中心论”和“自然中心论”的对峙和轮回仍然在不断变换地延续着。20世纪以来出现的以非理性主义为灵魂的新人本主义多半表现出或隐或显地反对文学的社会历史本质的倾向,而强调所谓“互文性”原则的新历史主义则多半表现出通过夸大阐释主体的能动作用来干预、篡改和重塑历史的主观随意性的倾向。 文学观念中的社会历史因素、人学因素、文化因素都是通过文学中的语言形式符号表现出来的。语言形式符号是文学中的社会历史、人学和文化内容的载体,语言形式符号的结构、叙述和阐释对文学意义的创造和再创造、生成和再生成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然而,一旦文学的语言形式符号的属性和功能脱离了文学所表现的社会历史内容、人学内容和文化内容,就有可能完全蜕变为空洞和乏味的语言形式符号游戏。“形式决定论”和“语言至上论”是违背常理的。纯粹的文本主义、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是行不通的,最后还是要打破“形式的禁锢”,捣碎“语言的牢笼”,向社会历史开放,向人生开放,向人的生态和情感开放,向文化开放,实现从语言的形式因素向语言的认知功能的转换。 对文学观念的内部规律研究和对文学的外部规律研究都是同样需要的,文学的本质实际上表现为外部规律和内部规律的辩证统一。脱离外部规律的内部规律研究,或脱离内部规律的外部规律研究,都不会取得积极的有效的学术成果。我们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当西方研究文学的内部规律成为主潮的时候,中国学界正在陷入研究文学的外部规律的泥沼之中;反之,当中国学界处于研究文学的内部规律的热潮的时候,西方学者却完成了从研究内部规律向研究外部规律的转向,诸如新马克思主义、新历史主义、后殖民主义和女权主义都不约而同地把学术研究的主视野投向对社会、历史、人权、政治、种族和性别的探索。即便是晚年的德里达也十分关注历史和现实生活中的“存在—政治”因素,并企图通过解构同一性的政治观念,实现异质性的“再政治化”。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些因素却至今为一些厌烦和敬畏政治的当代中国学者不屑一顾,甚至深恶痛绝。从中西方学者尽管时空错位却轮番上演的对台戏中,可以使人十分清醒地感悟到研究文学的外部规律和研究文学的内部规律具有同等的必要性和重要性。这是一个颇具典型意义的发人深省的文化现象。 二、“学术转向”与“学术回归” 20世纪以来,西方思想界经历了几次重大的学术转向。这个转向,那个转向,把一些中国学者转得晕头转向。其实,从转来转去的现象中,总是可以寻觅出隐藏在和贯穿于各种转向中的有迹可循的规律性线索,并呈现出不同的新的样式和新的质态。 关于人学转向。19世纪后期以来相继出现的意志主义、直觉主义、生命哲学、精神分析心理学、现象学、存在主义到马斯洛的人本主义等等,都向以个体为核心的人本主义的人学思想转向。这次人学转向使西方现当代的人学思想发生嬗变,实质上演化为一种新人本主义的社会文化思潮。20世纪前半叶的人学理论多半以现代主义的文学创作为依托、为载体,同时又辐射到其他相关的人文社会科学领域。这种人学理论尽管对人的内部的精神疆域和心理世界进行了广泛的开拓和纵深的发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果,弥补和充实了人学理论的空间,从而有助于丰富和深化对文学的人学本质的体认,但这种人学理论所描述的人,由于受到强大的外部力量的压制,面对社会现实,在不同程度上表现出畏惧、厌恶、躲避和逃逸历史的倾向,甚至坠入历史悲观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的泥潭。因此,这次人学转向,包括带有新人本主义思想特征的学术思想、文学观念和文学作品存在着明显的缺憾,主要表现为对18世纪以来盛行的以理性主义和理想主义为支撑的人本主义、人文主义、人道主义的改写和颠覆以及对人的社会历史本质的或遗忘、或消解、或隐遁、或反叛。当然,这些缺憾能够启发人们去完整理解和把握文学的人学本质和文学的社会历史本质之间的复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