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跨文体”突然成为中国文坛的一个热门话题。一些文学期刊推出了与“跨文体写作”相关的栏目,一批作家的“跨文体”作品纷纷出笼,一些评论家也在为“跨文体”实验寻找着理论上的依据,种种迹象表明,“跨文体”写作与阅读的时代已经到来。然而,短短几年的时间,“跨文体”革命似已耗尽了它的美学能量——先是《大家》、《莽原》、《中华文学选刊》等刊物在进行了两年左右的试验之后主动放弃了继续实验的努力(注:《大家》杂志在1999年开设“凸凹文本”栏目,并在此栏目下发表相应的作品。从第2期开始,同时开设了“凸凹四方谈”,邀请评论家对当期的“凸凹文本”进行点评。此年度反响较大、“跨文体”意味最浓的文本是李洱的(遗忘——嫦娥下凡或嫦娥奔月》(第4期)。但在2000年,《大家》就取消了这一栏目,只是在两篇作品的题目之后标有“凸凹文本”的字样(分别为第1期林白的《玻璃虫》和第3期海男的《男人传》)。2001年,《大家》惟一出现“凸凹文本”字样的地方是第3期的封面,以此指认池莉、陈村、肖克凡的同题作品《开会》,但令人费解的是,在目录中,却把《开会》放在了当年新开设的“俗说俗世”的栏目中。2003年与2004年,《大家》无“凸凹文本”,但在2004年的第2期,出现了一个“跨文体写作”的栏目,栏目之下的文本为黄尧的《半月门》。到第3期,此栏目又消失了。《莽原》杂志在1999年开设了“跨文体写作”栏目,在此栏目下,全年6期共发表文本19个。但在第二年,此栏目下的文本锐减为5个(其中第2期空缺)。2001年,“跨文体写作”栏目被取消,至今未恢复。《中华文学选刊》在2000年开设“无文体写作”栏目,但开到第9期便无疾而终。),然后是部分作家把“跨文体”写作推向极致之后(以韩少功的《暗示》为代表)似乎已难以为继,与此同时,评论家也失去了鼓吹、倡导“跨文体”的兴趣。显然,作为一次中途流产的文体革命,“跨文体”写作并没有修成正果。 于是,有必要对如下问题做出反思:究竟什么是“跨文体”?“跨文体”现象存在着怎样的症候?“跨文体”写作遗留下了什么问题? 何谓“跨文体” 尽管90年代中期就有作家进行过“跨文体”的实验,但“跨文体”真正被叫响的时间却是1999年。现在看来,“跨文体”写作很大程度上并非作家群体自发选择的结果,而是文学期刊鼓吹之下的产物。然而,令人困惑的是,虽然在对“跨文体”写作的理解和定位上,期刊倡导者似已达成某种共识,但在具体操作上却存在着很大差异。比如,《大家》主编李巍曾说:推出的凸凹文本是一个“文学怪物”,它“就是要在文体上‘坏’它一次,‘隔塞’它一次,为难它一次,让人写小说时也能吸取散文的随意结构,诗歌的诗性语言,评论的理性思辨;同样让人写散文时也不回避吸纳小说的结构方式。我们希望,在文体的表述方式上能以一种文体为主体,旁及其他文体的优长,陌生一切,破坏一切,混沌一切”。“凸凹文本就是想在文学如此艰难的生态环境里,不循常规牌理出牌,无赖一些,混账一些,混沌一些”。(注:李巍:《凸凹:文学的怪物》,《文学自由谈》1999年第2期。)从这种宣言似的表白中我们不难看出,《大家》所谓的“跨文体”是要打破小说、散文、诗歌、评论四大块(其实这也是文学期刊的固定栏日)的人为划分,而把这四种文体揉到一起,同时又能让读者看出某种文体的主导态势。从1999年全年发表的“凸凹文本”来看,《大家》确实贯穿了主编的意图,而大部分文本的主导文体基本上可看做小说。 再看《莽原》。《莽原》主编张宇认为,跨文体写作之所以悄然兴起,是因为人们发现各种文体作茧白缚的难堪。“文体像牢笼一样局限和阻碍着写作的自由”,“文体的繁复和腐朽伤害和围困着写作的激情和灵性”。于是,“跨文体写作就像在自己的身上插上别人的翅膀一样,再也不是为了形式和形象,而是为了表现的实用,为了更自由的飞翔……”(注:张宇:《理性的康乃馨——“〈莽原〉周末”散记之一》,《莽原》,1999年第1期。)这种表述虽然没有言明“跨文体”的实质,但其意思与《大家》的宣言大同小异。不过,分析一下“跨文体写作”栏目下的文本,其内容与风格却与《大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如,在1999年全年6期的19个“跨文体”文本中,敬文东成为期期都有的专栏作者,而他的文本只不过是90年代流行开来的思想随笔或学术随笔,而并无更多的“跨文体”特色;汇聚到此栏目下的其他文本也大都呈现出浓郁的“随笔”特征。由此看来,《莽原》虽然也在倡导“跨文体”,实际上发表的却是随笔。 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中华文学选刊》的“无文体写作”。“无文体写作”栏目开设于2000年,似乎是为了避免“跟风”,栏目主持人匡文立特别强调:“凸凹文体”、“跨文体”和“新文本”等旗号有“意在笔先”之嫌,显示出来的是某种“命名癖”。“我们的‘无文体写作’,试图回避命名,只注视某种写作现实。我们选择的标准也很简单:当一篇文字颇值得一读,却又无法妥帖地安放进任何现有的‘文体’,那就是我们张弓以待的‘大雁’了”(注:匡文立:《〈无文体写作〉开栏语》,《中华文学选刊》2000年第1期。)。表面上,《中华文学选刊》似乎是要与“跨文体”唱反调,但从逻辑思路上看,它不但承认了“跨文体”写作的合法性,而且还想以羚羊挂角的方式把“跨文体”推到极端。然而,选发于第1期的“无文体写作”文本(《上海人的日常纵欲》)似乎并无多少创意,作者毛尖把鲁迅、周作人、张爱玲、罗兰、波德莱尔、杜拉斯等人请到一起,让他们对当下的上海发表感受和看法,这其实是荒诞戏剧的一种笔法,或者也可以说是思想评论的一种写法(此文让我联想到张闳对《遗忘》的评论笔法(注:参阅张闳:《关于〈遗忘〉的“学术讨论会”》,《大家》1999年第4期。))。这样,读者就有理由质疑:明明有体,为什么偏要把它看成“无文体”呢?在接下来的几期中,《人生糊涂读书始》(第2期)和《半世纪爱情风俗史》(第5期)是并无多少思想深度的随笔,《100年的23个关键词》(第3期)和《实话实说:社会流行语》(第6期)是词语解释。然后选编者似乎已江郎才尽,在选发了两篇流行于网络上的搞笑文章(分别是第7期的《韦小宝同志生平》和第9期的《新生代作家拆解高考作文题》)之后就匆忙地结束“无文体写作”的搞笑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