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文学史上,《文艺报》“编者按”一向是反映文艺新动向的极其敏感的风向标之一(注:同等重要的,还有《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编者按”。不过,因为它们数量较少,且不是专门的文艺报刊,故不在本文的考察范围之内。)。1949—1976年间当代文学史的“变化”、“调整”和“转折”,大多是以“编者按”为预兆和归宿的。在这个意义上,“编者按”实际参与筹划了中国当代文学草创期的格局和具体操作。它为前半期的当代文学留下了珍贵的文献资料,也留下了当年看待文学的眼光和独特方式。“编者按”对文学创作的评价和规范,对文学史的自我想象和生成,有着十分重要的影响。不妨说,后来几十年对当代文学“发生史”的多样描述,对重要文学现象和文学理论的甄别和确认,在这一语境中被列入,又在另一时空中被质疑的文学经典,以及关于当代文学史的教学和研究,都离不开“编者按”最初所划定的范围。在今天,《文艺报》“编者按”事实上已成为我们重返当代文学史的重要途径之一。 1 据初步统计,在十七年间的《文艺报》(1949至1976)上,发表的“编者按”约有一百多条。六十年代以前,《文艺报》为半月刊,后来经过改刊,才变成月刊。所以,粗略计算,十七年《文艺报》共办了三百期左右。如果按这个数字平摊下来,“编者按”是每三期见刊一次,这样的频率和密度不能算低。在十七年中,冯雪峰、丁玲、张光年三人先后为《文艺报》的掌门人,后来都因各种原因离去。可以认定的是,相当一部分的“编者按”是出自他们之手。而另外的“编者按”,很可能是各专栏编辑组组长或编辑的手笔,因为缺乏详细资料,这些“作者”实际上已经失考。不过,由于在同一个时代语境之中,作者是谁并不十分重要,问题在于这些文本都自觉地体现了党办文艺的意图、策略和政策,也体现出大致接近的“历史意识”,是“编者按”这一当代文体共同的创造者和推进者。 《文艺报》“编者按”无疑是当代编辑出版史上的一个成功的案例。先后主持过《文艺报》的冯雪峰、丁玲和张光年,是在三十年代成名的左翼作家,有过较为丰富的办文学杂志的经验。当然,能够主持这一影响全国文坛的大报,仅凭前面的“身份”是不够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国家在思想、财政和发行渠道上的全面支持——它或许也反映了这些左翼作家利用自身资源和话语优势,对其他文学现象、流派进行整合,并进而重新安排当代文学局面的愿望。四十年代末,随着历史的重大转折,文坛出现了很大分化,文学家队伍处在急剧的分裂、聚合和重组之中,《文艺报》邀请的作者中,虽然写作风格不同,有的过去曾有过人事纠纷或不愉快的回忆,但在参与打造《文艺报》新的编辑方针这一点上,思想是比较一致的。无可否认,《文艺报》的编辑历史上,曾经受到政治的干预。如冯雪峰1954年因李希凡、蓝翎“批判学术权威”的风波被迫辞职。丁玲因所谓“丁陈反党集团”案而倒台。就连无“历史问题”、且受到周扬很大支持的张光年,也未能善终,“文革”爆发后,《文艺报》停刊,他于是仓皇去职。有意思的是,尽管主编们纷纷离职,编委会也出现过好几次较大的调整,但“编者按”却一如既往地存在着,十七年一以贯之,不因编辑部内部人事变动而改变既定方向,最终确立了在全国文艺杂志中的领导地位和“强势话语”。 的确,在当时,《文艺报》并不是“文学大师”或“顶级作家”的高级论坛,而是指导全国文学艺术创作的一块意识形态阵地。《文艺报》不是代表主编个人,而是代表更高的领导阶层发言的,反映国家某一特定时期的文艺政策、愿望和意图,是该刊追求的主要目标。所以,“编者按”选择什么“对象”,对何种文学现象予以“评论”,体现怎样一种文学观点和姿态,这种“决定”都不是随便作出的,而是集体商量、深思熟虑的结果。在这里,“编者按”可以说是一个“超级作者”和文学筹划者,它的文学史观、批评观,是不能拿传统的文学史知识、习惯来驾驭和评估的。 “编者按”在不同时期选定的“评价”对象,以及这些被选作者的社会身份和文学倾向值得考察,现在从众多文章中抽出几则,对之作一简略介绍: 《文艺报》一卷三期(1949年10月),发 表了蔡仪《谈<距离说〉与〈移情说〉》一文的“编者按”,该文对朱光潜的文艺观点提出了不同看法。 《文艺报》二卷三期(1950年4月),刊登陈涌《论文艺与政治的关系》的“编者按”,陈文主要是批评“七月派”诗人阿垅的。 该报三卷十二期(1951年4月)的“编者按”,对吴作人的《谈敦煌艺术》给予了肯定,吴文强调保护敦煌艺术和尊重其历史价值的重要性。 在《文艺报》五卷一期上(1951年10月),“编者按”对萧也牧的“检讨文章”《我一定要切实地改正错误》发表了评论,认为:“可以看出,萧也牧同志这样的检讨,是经过了一番思想斗争的,这样的检讨对萧也牧同志自己来说,是改正错误的开始,对读者来说,也是有益的。” 《文艺报》1954年第十八号的“编者按”,在评价李希凡、蓝翎的《关于〈红楼梦简论〉及其他》时,表示:“作者的意见显然还有不够周密和不够全面的地方,但他们这样地去认识《红楼梦》,在基本上是正确的。”但毛泽东后来对这种在评价“小人物”时的暧昧态度作了严厉批评,致使《文艺报》“公开检讨”。 对《提高警惕,揭露胡风》一文,《文艺报》1955年第九、十号的“编者按”给予了支持。 1956年第三号《文艺报》的“编者按”,是针对马烽等人《勇敢地揭露生活中的矛盾和冲突》的发言而发的。 《文艺报》1958年第二期,发表了题为《再批判》的“编者按”,文章重提四十年代初王实味的《野百合花》,丁玲的《三八节有感》,萧军的《论同志之“爱”与“耐”》,罗烽的《还是杂文的时代》,艾青的《了解作家,尊重作家》等“历史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