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529(2003)05-0051-13 小引 “文学性”(literariness)是一个历久弥新的题目。早在20世纪初,这个问题就开始灸手可热;而时至今日,学界对此仍然争论不休。在中国,倡导文学性的文章几乎覆盖了文学研究的所有领域:文艺理论、西方文论、外国文学、中国现代文学、比较文学。现在的学者对文学性的光彩内涵拥抱者多,赞誉者多,批判者寥寥。本文追溯了历史上有关文学性的诸种观念,从3个方面概括了文学性的主要内容:一,作为文学的客观本质属性和特征的文学性;二,作为人的一种存在方式的文学性;三,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实践活动和主体建构的文学性。本文认为,没有一个抽象的、永恒的、客观的文学性,只有具体的、历史的、实践中的文学性。在中国,文学性是特定社会历史文化关系的集中体现,是生活实践中飘浮的能指,是东西方文化关系结构的转喻。 一句话概说 文学性是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罗曼·雅柯布森(Roman Jakobson,1891-1982)在20世纪20年代提出的术语,意指文学的本质特征。雅柯布森认为,“文学研究的对象并非文学而是‘文学性’,即那种使特定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东西。”(参见Lemon and Reis,107)在这里,文学性指的是文学文本有别于其他文本的独特性。在雅柯布森看来,如果文学批评仅仅关注文学作品的道德内容和社会意义,那是舍本求末。文学形式所显示出的与众不同的特点才是文学理论应该讨论的对象。对于雅柯布森和他同时代的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来说,文学性主要存在于作品的语言层面。鲍里斯·艾肯鲍伊姆认为,把“诗的语言”和“实际语言”区分开来,“是形式主义者处理基本诗学问题的活的原则”。(参见Eichenbaum,9)雅柯布森则进一步指出,文学性的实现就在于对日常语言进行变形,强化,甚至歪曲,也就是说要“对普通语言实施有系统的破坏”。英国批评家伊格尔顿通过比较如下两个句子通俗地解释了上述“诗学原则”:“你委身‘寂静’的、完美的处子。”(查良铮译文)“你知道铁路工人罢工了吗?”即便我们不知道第一句话出自英国诗人济慈的《希腊古瓮颂》,我们仍然可以立即作出判断:前者是文学而后者不是。(参见Eagleton,2)两者在外观形式上有如此巨大的差别:第一句用语奇特,节奏起伏,意义深邃。第二句却平白如水,旨在传达信息。因此一旦语言本身具备了某种具体可感的质地,或特别的审美效果,它就具有了文学性。 大背景概说 文学性从形式的角度探讨文学,是历史上研究文艺本质属性的众多版本之一。虽然古代西方还没有出现现代意义上的文学概念,但是对诗歌本质进行深入探讨已不乏其人。亚里士多德认为,一部好的作品应该有头有尾有中间段,不应太长也不应太短;要具备类似有机体那样的完整统一性。(参见亚里士多德,74)不过这种解剖麻雀的方法有些枯燥,对那些有血有肉、情感丰富的作品难免有些削足适履。于是后来的浪漫主义诗学虽然也强调有机统一性,但作出了相应的情感补充。华兹华斯认为,“一切好诗都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因此,有机统一性还须加上情感表现性才是文学的本质特征。不过表现说并不能涵盖一切文学作品。有些哲理诗,如富有“理趣”和“奇想”的英国17世纪玄学派诗歌,就不以情感表现为己任。所以后来象征主义诗人认为形象才是文学性的核心内容。文学创作就是要有形象思维。形象是文字表达具备艺术性之关键所在,是“情”与“趣”的物质载体,是形式的审美体现。“没有形象就没有艺术。”(参见Lemon and Reis,5) 形式主义产生的文化背景就是当时俄国流行的象征主义诗歌和以“形象思维”为核心的象征主义诗学。但是在俄国形式主义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看来,“形象只是诗歌语言的众多技巧之一”。(参见Lemon and Reis,9)形象也非一切文学作品所固有的特征。特别对于某些散文作品来说,形象并非决定性因素。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历史上众多的说理文、布道辞、书信和某些哲学、历史著作并没有过多地使用具体可感的形象,但仍然极为可读,不失为艺术性很高的“文学”。如果仅仅用“形象性”衡量一切,就难免以偏概全,把许多优秀作品拒之文学殿堂门外。 俄国形式主义者试图发现文学性更为普遍的原则,并从语言入手。雅柯布森强调“形式化的言语”(formed speech),什克洛夫斯基倡导日常语言的“陌生化”(defamiliarisation),托马舍夫斯基注重“节奏的韵律”(rhythmic impulse)。(参见Lemon and Reis,13;127)(注:史忠义在《关于“文学性”的定义的思考》中把文学性定义为日常话语的“普遍升华”,类似于俄国形式主义的“语言凸现”说,见昂热诺等编《问题与观点:20世纪文学理论综论》。)其他俄法形式主义批评家如艾肯鲍伊姆、巴赫金、热奈特都曾多次使用过文学性这一术语,并注入语言形式的内容。在其他国家,稍后兴起的英美新批评派也同样致力于诗歌语言的描述与研究。克林斯·布鲁克斯的“悖论”和“反讽”、阿兰·泰特的“张力”、兰色姆的“肌质”、沃伦的“语像”、瑞恰慈的“情感语言”、燕卜逊的“含混”等等诗学概念实际上都是从语言和修辞的角度描述文学性的构成。(参见赵毅衡,53-71;131-194)虽然俄国形式主义到50年代才传入欧美,新批评与它也无有案可查的历史渊源,但是两个流派的批评家对于文学语言异乎寻常的关注和出色分析,确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希望从文学本身的物质构成中找出文学的本质特征。不过遗憾的是,和历史上所有的本质主义一样,从事物内部寻找事物本质的形而上学方法,反而无法对事物的“本质”作出深入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