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艺术作为一种符号系统,建立在艺术成规之上。艺术成规产生于艺术传统之中,它为人类的艺术活动制定一整套活动规则,并影响着人们对艺术品的评价。艺术成规是文学交流过程的重要调节机制,它通过对创作活动和接受活动的制约和导引,实现了在艺术品的创造者和接受者之间建立协调默契关系的功能。独创性是艺术品的基本特性,然而艺术创新并不能完全脱离成规进行,艺术的独创性只能从艺术创新与艺术成规的矛盾关系中得以体现。 对艺术成规的一般理解 当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将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的时候,他是把利用符号去创造文化看成是人类的主要功能的,人类的一切文化现象和精神活动,如语言、神话、艺术、科学等,因此而成为人类运用符号来表达自身经验的方式和途径。自从卡西尔的《符号形式的哲学》、《人论》等著作发表后,艺术的符号性已为美学界普遍认可。而符号要想成为人际交往的纽带和干预自然改造世界的工具,必须建立在一整套规则之上,艺术作为一种符号,也不可避免地以规则、秩序乃至程式、惯例为其存在的前提。有人这样说:“人改造周围世界的任务是通过符号完成的,而符号本身是规则的积淀。”①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艺术。当艺术用符号来象征和表现事物的时候,为达到交流目的,确证自己的存在意义,就不得不接受某种先决条件的制约,以使他人能够接受并理解它。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的图形化和成规化既是难以避免的,又是保证艺术交流畅通的先决条件。于是艺术成规问题就浮现在我们的理论视野之中。 所谓成规,可以看作是一定范围内的社会成员在他们的社会活动中所遵循的规则,这些规则往往潜移默化地深入人心,并作为主体内心世界的一种机制指导人们的行动并规定其价值观念。就艺术成规而言,它产生于艺术传统之中,作为一整套艺术表达和艺术接受活动的规则,它制约着人们的艺术交流活动,并影响着人们对艺术品的价值判断,艺术成规可以客观化为某种创作程式、作品的构成图式和观赏的接受模式,而对艺术成规的理论探讨,正是从对上述客观化和程式、图式和模式的认识分析开始的。其中作品构成图式处于一个关键性的中介环节上:它既是创作过程及其程式化活动的终点和结果,又是接受过程及其模式化活动的开端和对象。以戏剧为例,舞台、幕布等物质装置和布景转换、幕间停顿等技术手段都构成戏剧作品的某些特定的呈现图式,比如布景的改变意味着故事发生地点的转换,幕落和幕间停顿可表示时间的飞速流逝。这些呈现图式一方面为戏剧家的创作提供了程式化的处理方法,另一方面为观众的接受标示了模式化的观赏途径。 艺术成规的形成原因与艺术品的自我定位,或者说是艺术家对艺术活动特性的自觉把握直接对应。一种成规的出现通常起源于某些由材料或手法的限制而造成的技术、技巧上的困难。对材料性能的理解、对媒介的掌握及表现方法的运用是艺术存在的前提,艺术品从来不是对客观现实的抄录和机械复制,而是一种“翻译”,一种“转换或变调”,只有通过这种方式,物理对象和客观事件才能被转换成线条、色彩或语言符号。所以美国心理学家阿恩海姆才会这样说:“再现永远不是为了得到事物的复制品,而是以一种特定的媒介创造出与这种事物的结构相当的结构。”②如此,便决定了艺术作品在有限的材料中通过有限的手法建构自身的必然处境。我们不妨设想,当最初的艺术家们面对材料与手法的有限同现实对象的无限之间的矛盾时,会自然地或者被迫地采用一些方便权宜的做法。比如由于无法在二维空间的画面中呈示人物的三维立体图像,于是干脆把人物都描绘成平面的侧影(如古埃及绘画);或者因为难以表现舞台表演者的内心活动,索性让他面对观众开口说话(如戏剧人物的独白)。这种原本是偶然的甚至是不得已的创造性表现手段,在艺术历史的进程中,经过反复筛选、锤炼和完善,渐渐转化为一种富有表现力,并为一定文化区域内的人们所一致接受的象征形式,此时,那原本偶然出现的创作手段,就在不知不觉中内化积淀为艺术的成规、惯例,进而左右了后代艺术家和观赏者的创作和接受活动。阿诺德·豪塞尔对上述艺术成规的产生过程有一个简捷的叙述:“从一种偶然的创造转化为一种惯例。”③ 艺术成规既经产生,便促成了一整套关于艺术的知识结构的出现。这一知识结构首先对艺术与现实的关系进行明确定位,换句话说,“什么是艺术的真实”这样的问题此时就必定受到艺术成规的支配,某种自然意义上的“虚假”的东西在艺术中却得以真实地存在。比如,人们看到一尊半身塑像时,艺术成规赋予观者的期待就不会使他把塑像看成是割下的头的再现,甚至也不会由于塑像的材料大理石缺乏色彩而感到失去什么。反之,如果在大理石雕像的头发或嘴唇上稍微着一点色,这种与真人的肖似却会让人不快。可以与此相参照的,是中世纪思想家奥古斯丁的话:“艺术作品之所以真实,正是由于它们所特有的虚假性质。”④雨果在其《克伦威尔序》里,也曾替我们设想过如果舞台上的演员、道具全部绝对真实(让真正的熙德去演《熙德》,把真实的大树搬上舞台)会出现什么样的混乱场面。而那桩同葬一墓的“最好的演员与最好的观众”的轶事,更具说服力地证明了艺术成规存在的必要性。可以说没有虚构和假定性,艺术就不能存在。而对艺术成规的遵从是理解艺术假定性的前提。我们之所以不会拿17世纪荷兰风景画的焦点透视法与中国山水画的散点透视法互相贬损,是因为我们意识到两者遵循的是不同的艺术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