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90年代中国大陆的文学批评,近几年文坛上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攻讦的、维护的,低调的、高调的,悲观的、乐观的,说什么的都有。攻讦者不在少数,几乎已成为一种时尚,其主要观点有三:一曰文学批评“缺席”说,指的是文学批评衰颓了,在真正需要批评的地方,却不见批评家的参与,学院派批评家“胜利大逃亡”了(注:此种意见从90年代初起就不绝于耳,延续至今。有的甚至极而言之曰:“其实与其说是‘缺席’,还不如说是‘退席’来得恰当。”见李振声《近年文学批评之评议》,《文艺争鸣》1997年5期,页62。 其他参见注4、注5诸文。);二曰文学批评的“商业化”,批评沾染了铜臭和陋习,学风、文风亟待端正(注:此种意见也时有所见,参见《文艺评论问题何在?》,《文学报·大众阅读》2000年1期。); 三曰文学批评“走向终结”说,它“改变了传统的存在方式”而向“文化学转向”,“文学批评事实上已经被文化批评所代替”(注:持此意见者,较有代表性的,近期如刘士林《文学批评的终结》,《文论报》2000年3月15日; 王世城、姚新勇《谁来进行文学批评?——关于文学批评文化化的分析》,《文艺争鸣》2000年2期,页19—26。)。维护者大多是文学批评营垒中人,举例而言,数年前有笔者和王干在《南方文坛》撰文(注:笔者《文学批评:从80年代到90年代》,王干《保卫90年代的文学批评》,《南方文坛》1997年5期,页10—13。), 今年有孟繁华等人在《钟山》集体对话(注:孟繁华、李洁非、徐坤、周瓒《90年代文学批评的回顾和检讨》,《钟山》2000年1期,页196—201。)。 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不同,它夹在作家和读者之间,弄得不好极易为双方所诟病,因而向来攻讦者多。这几乎是一种世界性的现象。新中国成立以前少有专业批评家,真正著名的批评家大都是著名创作家或思想家、理论家,如鲁迅、茅盾、瞿秋白、周扬、冯雪峰、胡风、周作人、梁实秋、李健吾等人。建国以后,尤其是七八十年代以来,出现了数量可观的以文学批评为主业或副业的批评家,批评中所出现的问题确实不少。尤其是进入90年代,在市场化、世俗化的时潮中,整个文学滑向边缘,文学批评更在边缘的边缘,因而它面临着更大的生存困境,自然也就衍生出诸多问题。单纯的攻讦或单纯的赞美,均无济于事。笔者以下所做的,是企图从历史的发展中给90年代的文学批评勾勒出一个轮廓,并尽可能地贯彻一种反思的精神,提出一些有待继续探讨的命题。 一条不平坦的路程 新中国建立以后的文学批评, 大体经历了两个大的时期:一是从1949—1976的27年,一是从1976—1999的23年。前27年的文学批评又可以“文革”为界分为两个时段:前17年(1949—1966)为一个时段,“文革”十年(1966—1976)为另一个时段。前17年的文学批评基本上是被用作为政治服务、为贯彻宣传当时的文艺方针政策服务的,作为文学战线的“轻骑兵”和“哨兵”(周扬语),它的最突出的功能是充当阶级斗争的工具和武器。在大陆的历次政治运动中,文学批评都充当了先锋的角色。当然,不是说没有局部的建设成绩,特别是在不搞政治运动的时候或者批判的风潮过去以后,批评界则比较注重于建设工作,因而整个五六十年代,理论批评工作基本上呈批判和建设相交错的局面;也不是说没有出现过有成就的、具备着建设品格和深湛学养的理论批评家,这些理论批评家为了抑制“左”的文艺思潮和倾向,做了许多筚路蓝缕的工作,功不可没。但是,就整体而言,在五六十年代,确实是没有健全的文学批评的,至少,文学批评是没有自己独立的品格的。“文革”时期的文学批评则是前17年文学批评发展的一种“极化”(注:“极化”一说见杨鼎川《1967:狂乱的文学年代》(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前言》页1—9;作者解释说,“极化”也就是“极端意识形态化”或“彻底意识形态化”。),实际上成了“大批判”的同义语,是江青一伙用来整人、打击文艺工作者的棍子,被充作“无产阶级专政”的工具。 “文革”以后,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文学批评先是作为批判“四人帮”、“拨乱反正”、解放文艺生产力的“工具”(当然,这是另一种性质的工具,但依然是工具)。直到80年代,情况才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那时,理论批评界开始摆脱了“文艺为政治服务”的框架,首次提出了文学批评应具有独立品格、独立地位,应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来建设的意见(注:其时此类意见甚多。如朱寨在《历史转折中的文学批评》中说:“文学批评是科学,应该遵从文艺理论和社会科学理论原则。”(《文学评论》1984年第4期,页21)丹晨在《文艺理论批评甘苦谈》中说:“文艺理论批评是一门科学,是有它自己的研究对象和任务的。”(《人民日报》1985年3月18 日)白烨在《文艺批评的独立性及其他》中也提出了“文艺批评在文艺科学中的地位和独立性问题”(《文汇报》1984年10月28日)。等等。)。尽管文学批评是一门与社会政治、 与主流意识形态关系十分密切的学科,它无法摆脱与它们的联系;但是文学批评作为一门科学,它与社会政治、与主流意识形态的关系,不应该表现为依附和从属的关系,而是表现为主流意识形态对于文学批评的指导和制约的关系。文学批评的作用将不是表现在为社会政治、为主流意识形态承担某项具体的任务,而是表现在为社会的进步和文学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