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518X(2000)09-0048-06 近年来,有关叙述学的著作国内就出版了好几种。翻开目录,我们可以看到叙事与时间是这些著作涉及的主要问题之一,但展读之后,却发现它们几乎无一例外地执著于对叙述文本处理时间方式的分析(这种分析当然很有必要),而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对叙事与时间的本质关系的说明。有感于此,本文试图打破学科的藩篱,从一新的角度对这一被忽视了的重要问题作些有益的探讨。 本文认为:叙事的冲动就是寻找失去的时间的冲动,叙事的本质是对神秘的、易逝的时间的凝固与保存。或者说,抽象而不好把握的时间正是通过叙事才变得形象和具体可感的,正是叙事让我们真正找回了失去的时间。 一、时间 说起时间,不由得让人想起神学家奥古斯丁曾经感到过的困惑:“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①然而,尽管时间是如此的难于把握,我们还是勉为其难,试着去撩开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1.时间意识 世间的万事万物其实都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当人类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时间意识便产生了。《论语》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刘希夷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张若虚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些千古浩叹其实都表现了同一个主题,即:对时间的无奈与惶惑。事实上,这种无奈与惶惑正是时间意识的朴素表现。 非生物当然不会有时间意识,有生命而无思维的生物也没有时间意识,只有既有生命又有思维的人类,才能既处于变化的过程之中,又能意识到这种过程,从而产生时间意识。因此,时间意识的形成可以说是人之所以成其为人的标志,正如日本汉学家松浦友久所指出的:“那把自身置于过去→现在→未来流程中的时间意识,构成为人的思想感情的主干。……从历史眼光判断,宗教、哲学、艺术等等所谓‘人’的各种文化,事实上都是与这种时间意识逐渐明晰相对应着形成起来的。换言之,伴随着时间意识的逐渐明确,人才形成为人。”② 既然有了时间意识,人类也就开始了对时间的探索。起初,由于万物的演变与人的生老病死过程都是客观存在的,故作为变化之指示的时间也被认为是客观存在的。人们在冷冰冰的时间中出生、成长、衰老、死亡。时间被不动感情地计算着。然而,当人们在体认万事万物处于从过去经现在到达未来的进程中的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其实也处于同一进程中的时候,时间便已带上了感情的色彩,而成为一种主观性的东西。陈世骧先生曾经谈到:“在人类历史上某些剧变的世纪里,在其时的诗歌上、哲学或宗教文献上,会出现对‘时间’与‘存在’的不安意识。其时,我们发现‘时间’是锐利地为人所感觉,并为最摇荡的心态所处理。时间不再简单地被认作事物的客观秩序之一。它不再仅仅是客观的时间……它带上了无限的个人色彩。”③正是这种为人所锐利地感觉的主观性的时间,成了人类文化(宗教、哲学、历史、文学等)所关注的主要对象。 这种由客观性的时间意识向主观性的时间意识的转变,可说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种趋势。正是时间意识的这种主观性,使不同的人们对时间的看法迥然有别。下面,我们主要介绍与本文有关的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时间理论。 2.绵延 绵延是构筑柏格森哲学大厦的主要概念之一。这个概念非常抽象,要理解它,必须先来理解理智与直觉。众所周知,柏格森的生命哲学是抑理智而扬直觉的。按照他的说法,理智是看出各个物件彼此分离的能力,而物质就是分离成不同物件的那种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分离的固态物件,只有一个不尽的生成之流。这样,理智把不可分割的生成之流分割成了彼此分离的空间。在他看来,这种强行分割而产生的物质的特性——空间,事实上是个错觉,尽管在一定限度上在实践上有用处,在理论上却十分误人。更有甚者,理智甚至去分割根本不可分割的时间。 正像理智和空间关联在一起,直觉和时间关联在一起。柏格森认为时间是生命或精神的根本特征。当然,这里所说的时间不是科学时间,即不是相互外在的诸瞬间的均匀集合体。按柏格森的说法,科学时间其实是空间的一种形式,人们正是像切割物质那样,用年、月、日、时、分、秒等工具把时间分割成了彼此均等的一些单位,而事实上时间就像河流,是不可切割的。在他看来,对生命万分重视的时间就是所谓的绵延。绵延是表示时间流动性本质的概念,它不可诉诸理智,而只能用直觉或本能去把握。 柏格森认为:“我们的绵延并不仅仅是一个瞬间取代另一个瞬间,如果是这样,除了现在就不会有任何东西——没有过去延伸到现在,没有进化,没有具体的绵延。绵延乃是一个过去消融于未来之中,在前进中不断膨胀的连续进程。”④也就是说,纯粹绵延是远离外在性并与外在性最不相渗的东西,在绵延里,过去为完全新的现在所充满。我们必须拾集起正待滑脱的过去,把它不加分割地整个插到现在里。绵延是永远的生成而非某种已经做成的东西。 柏格森把时间分为两类,一类是真正的时间,即生命时间,另一类是科学的时间,即度量时间。他认为前者是纯粹绵延的,后者则是空间化的:“对于时间确有两种可能的概念,一种是纯粹绵延的,没有杂物在内,一种偷偷引入了空间的观念。”⑤而且,“把绵延放入空间其实是自相矛盾的一件事,其实就是把陆续出现放在同时发生之内。”⑥ 其实,早于柏氏一千多年的奥古斯丁就曾经谈到真正时间的不可度量性:“我不量将来,因为将来尚未存在;我不量现在,因为现在没有长短;也不量过去,因为过去已不存在。”⑦当然,奥氏也在进行度量,不过这种度量是在心灵里进行的:“我的心灵啊,这是在你里面度量时间。……事物经过时,在你里面留下印象,事物过去而印象留着,我是度量现在的印象而不是度量促成印象而已经过去的实质;我度量时间的时候,是在度量印象。”⑧看来,奥古斯丁度量的既不是科学时间,又不是纯粹绵延,而是一种新的时间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