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TP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22)12-0039-10 人类发展既是一个在与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中改造环境和自我生成的过程,也是一个在与外部世界的相互作用中发展自己的能力,同时又不断将自己的能力对象化的双向循环过程。人类正是在这种不断复杂化的双向循环过程、在理解世界的过程中认识自己。当这种双向循环过程发展到人工智能层次,人类就进入了认识自己的整体对象化发展阶段。正是人类自我认识的整体对象化,使我们可能窥见对象性、对象性关系、对象性活动乃至对象化和非对象化及其所隐含的双向循环机制。作为一个特殊阶段,人类认识自己的整体对象化在人类自身发展中具有历史性地位和意义。 一、人类认识自己的对象化及其理解发展进程 在《第四次革命》一书中,根据科学发展对人类理解的改变,牛津大学信息哲学家弗洛里迪提出了人类“自我理解”(self-understanding)的四次革命:哥白尼革命、达尔文革命、弗洛伊德或神经科学革命、信息革命(information revolution)。①人类自我理解的四次革命内涵极为丰富,相互之间既有内在逻辑上的关联,又有性质上的重大区别。特别是涉及人类认识自己整体对象化的第四次革命,在更高的整体层次上涉及多重复杂关系。 关于四次革命之间的关系,弗洛里迪主要从内外两个基本方面做了深入分析:“在两个基本方面,科学改变了我们的理解。一个可称为外向,或关于世界的,另一个可称为内向,或关于我们自己的。过去的三次科学革命在外向和内向两个方面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改变我们对外部世界理解的同时,也改变了我们的自我理解,即我们是谁。”②由此已经可以看到,人类理解世界和自我理解的双向关联,甚至可以看到这种对象性关系蕴含着一种重要的具体机制。 从日心说到进化论再到精神分析和神经科学,从外部世界到人类进化再到人本身的探索,前三次革命都主要是对象性认识;而作为第四次革命,“信息革命”则由于包含人工智能而与前三次革命构成两个对称的方面。正是这两个对称的方面表明,对象性关系是由对象性认识和对象化活动两个相对的方面构成。 人类的对象化活动自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从简单的工具到机器,从以蒸汽机为代表的动力机到以电子计算机为代表的信息科技,都是人类创造力对象化的产物。随着人类创造力的发展,对象化产物的层次相应越来越高;而人工智能的发展达到了人类创造力对象化的最高层次,从而出现了人类创造力的整体对象化,展开了人类自我认识的新的一面。在人类自我认识领域,作为认识自己的整体对象化,人工智能的发展方式和性质出现了很大变化:从主要涉及对象性认识,到更根本地涉及对象化活动。 在西方哲学中,作为一个与意识相对的概念,“对象”在黑格尔那里被转换成“对象性”,用以超越对象和意识间的二元对立。作为一对范畴,对象和意识是人类在主客体概念框架中推出的,具有描述上的不对称性。“意识一方面是对象的意识,另一方面又是对它自己的意识。”③在这里,这种不对称表现在意识的更高层次性。“意识是对在它看来是真实的东西的那种东西的意识,又是关于它对这种真实东西的认知的意识。由于两者都是为同一个意识的,所以意识本身就是它们两者的比较;它的关于对象的认知是否符合这个对象,乃是对这同一个意识而言的。”④正是由此,黑格尔将对象转换为对象性。“如果在这个比较中,双方不相符合,那么意识看来就必须改变它的认知,以便使之符合于对象;但在认知的这种改变中,对认知而言,改变了的实际上也有对象自身;因为从本质上说,现成的认知原来就是一种关于对象的认知;连同这个认知一起,对象也变成了另外一个对象,因为它本质上就是属于这个认知的。因而对意识而言就成了这样,先前对它而言是自在存在的那种东西就并不是自在的东西,或者说那只是对它而言才曾经是自在的。”⑤意识到对象就是意向性中的对象,意识中的对象已经不再是原本意义上的客观对象。作为意识中的存在,这种意义上的对象对意识而言就是对象性的存在。由于在对象性概念中,对象为意识所建立,黑格尔把这种对象看作意识主体做出的规定。 由此可见,黑格尔进一步导出的主观辩证法甚至绝对精神,还有更深层次的认识根源,这与意识与对象构成的不对称关系密切相关。作为在意识中运动的对象,在概念描述中必定生成为主观辩证法和客观唯心主义哲学体系。这就典型地表现出黑格尔哲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在具有近代传统形而上学终结性的体系哲学中,蕴藏着开启性的思想宝藏。 在黑格尔的对象性概念的基础上,谢林提出了“对象化”概念。在《先验唯心论体系》中,谢林写道:“知识的直接对象是那种只存在于直接自我意识中的同一性,是那种只存在于最高级次的自身对象化中的同一性,先验哲学家一开始就——不是随意地,而是自由地——置身于这种最高级次的自身对象化中,而自然中的原始两重性归根结底也只有把自然当作理智才能理解。”⑥而为了阐述黑格尔的哲学思想,费尔巴哈不仅大量使用了对象化概念,而且由此涉及人类认识自己的机制。 费尔巴哈是在对象、对象性的系统关系中使用对象化概念的,他的“外化”意义上的“对象化”是与主体性相对的概念,其含义是:“人之对象,不外就是他的成为对象的本质。……人先把自己的本质移到自身之外,然后再在自身之中找到它。最初,他自己的本质是作为另外的本质而成为他的对象的。”⑦在费尔巴哈的语境中,作为一种本体论规定,“对象化”概念意味着感性事物的一种对象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