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成为美国政治的黑天鹅事件,同时也引发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之后,自由贸易、全球化、文化多元主义等在美国思想界占主流地位的意识形态逐渐让位于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文化保守主义,甚至种族主义、特朗普主义等思潮,引发思想界争议不断。在特朗普当政的4年中,从“筑墙令”“禁穆令”到贸易战、“退群”等一系列逆全球化的政策,更是在美国内外引起了激烈争议。国内学术界也对此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尤其是在民粹主义、文化保守主义等方面。大量的研究也产生了各种争论,甚至在相同的主题上得出了相反的结论,即使是在特朗普是不是民粹主义这样的问题上也存在着完全不同的观点。①本文拟对当代美国意识形态的极化现象及其走向进行分析,以便更好地理解当代美国政治的特质。 左右摇摆的美国意识形态 一般认为,美国是自由主义长期占据主流地位的国家,但这种说法只对了一半。实际上,美国从建国开始就形成了二元政治结构,杰斐逊和汉密尔顿代表了美国的两条道路,民主派与联邦党人的争论是美国二元政治的开始。这不仅表现在政治意识形态上,还直接落实到美国社会的经济、政治和文化当中,表现为两条不同的道路。两条道路进一步发展为两党制,又几经辗转,形成了现在民主党与共和党的驴象之争。一般认为,民主党代表的是自由主义,共和党代表的是保守主义。如果非要以左右来划分的话,民主党偏左,共和党偏右。从美国政治史的角度来看,美国政治带有二元特征,也就是所谓的“美国反对美国”②。但从长时段的美国历史来看,美国意识形态是自由主义的,保守主义的影响难以望其项背。尽管人们可以找到约翰·卡尔霍恩(John Calhoun)这样的保守主义思想家,但是,系统的保守主义在二战前并没有产生像样的影响。 在自由主义理论的支持下,二战后美国政府职能大幅度扩张,不仅在国内大幅干预经济和社会发展,扩大社会服务和福利,还在世界范围内推行全球化,影响越来越大,自由偏左的一派占据主流地位。但是,到20世纪70年代,这些干预政策开始出现问题,经济增长放缓。反其道而行之的保守派开始提出所谓的“新保守主义”,倾向于减少政府干预,为企业减税,培养基督教信仰,提倡勤俭、奋斗和自我约束等中产阶级美德,在外交上采取干预主义立场,对外推行自由民主和资本主义,出现了自由偏右的倾向。共和党总统里根(1981-1989)和小布什(2001-2009)时期是新保守主义的黄金时期,出现了一批保守派政治家。但这基本上被淹没在自由主义,尤其是新自由主义高歌猛进的大潮中,声势浩大的平权运动、文化多元主义基本上锁定了美国自由主义的主流地位,由此向左出发的左翼激进主义奠定了这一时期极化的基本主题和方向。 右翼保守主义的崛起使美国出现了意识形态极化冲突并存的局面。进入21世纪,美国的右翼保守主义开始崛起,这一方面是对左翼激进主义的一种反应,同时也是美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2008年的金融危机影响颇大,但2008年后上台的民主党总统奥巴马仍然能够保持向左的基本趋势,文化多元主义、自由贸易、全球化仍然继续前行。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看到,右翼保守主义的兴起使得向左极化的趋势得到遏制,奥巴马医保的艰难出台就是一个例证。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是一个标志性事件,标志着政治节制的减少和党派两极分化,威权主义、民族主义加剧,③右翼保守主义走上前台。这不仅是因为特朗普在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种族主义等问题上的右倾态度,同时也与美国选民的政治倾向联系在一起。如果说右翼保守主义有着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是可以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个方面找到相应的迹象的话,那么,特朗普当选为美国总统就是这一系列迹象的一个总结。事实也证明,特朗普执政的四年当中,右翼保守主义不再仅仅是理论,而是被落实到政策实践当中。除了这种全国范围内的极化现象外,地方政府层面也产生了极化现象。④ 右翼保守主义的兴起与之前的左翼自由主义、文化多元主义等思潮出现了并行状态,成为当代美国意识形态极化的基础。一方面是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右翼保守主义上台,修正了自由放任、全球化、文化多元等政策;另一方面就是以桑德斯为代表的民主社会主义影响日隆,从社会主义和民主的角度批评不平等、种族主义等社会现实。并且,极化的意识形态都会角逐公共政策领域,试图将自己的主张落实为公共政策。比如,多元主义要求推动同性恋婚姻合法化,而激进的保守主义者则认为政府在道德方面负有义务,应该通过行政或是立法的手段禁止同性恋。当代美国的政治极化也得到了量化研究的证明。斯坦福大学的李维·博赛尔(Levi Boxell)教授运用美国选举研究(American National Election Studies,ANES)的数据,从七个维度构建了政治极化指数(index of polarization)。运用这一数据来考察美国政治极化的现象,博赛尔发现,从1984年到2016年的30年间,美国人的政治极化指数增加了35%。⑤ 左翼自由主义构成了激进主义的一面,右翼保守主义则构成了激进主义的另一面,从两个方面拉开了当代美国意识形态极化的距离。这使得原本二元化的美国文化更加突出:一方面,女性主义、平等主义、全球化、同性婚姻合法化等文化激进主义声势浩大;另一方面,右翼保守主义则以白人至上主义、反同性恋、反移民、逆全球化等言论占据了另一面,构成了左翼激进主义和右翼保守主义的同时并存、各有千秋的态势。左右摇摆的意识形态极化在多个共享的议题上向两个方向撕裂。比如,多元与保守构成了“政治正确”争论的基本格局。左翼沿用了一致性指向,试图将“政治正确”确立为公共政策、社会生活的一条准则。右翼势力却沿用了传统语境下的讽刺指向,将原有的左翼内部之间的讽刺,转变为右翼对左翼激进主义的讽刺。⑥再比如,在民粹主义议题上,则形成了以桑德斯为代表的左翼民粹主义和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右翼民粹主义,两派针锋相对,在价值体系、公共政策等领域构成了意识形态的两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