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美国大选，特朗普胜出，共和党赢得参众两院的控制权，赢得2/3州的州长及2/3州议会的控制权。此后，尽管在不同的选举中民主党和共和党各有得失，但就政党力量的基本格局而言，正如著名的自由派政治哲学家马克·里拉(Mark Lilla)所敏锐地指出的那样，共和党所代表的保守主义势力不仅在国会和最高法院中有相当优势，而且在州及地方政府中占绝对优势。更为重要的是，美国的公众舆论日益右倾化。① 美国保守主义政治势力的成功有诸多原因，其中十分重要的原因在于，政治版图的变化反映了美国社会意识形态倾向的深刻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讲，保守主义在政治上的胜利反映了美国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兴起的保守主义运动发展到了新的阶段。至少在可预见的将来，美国的社会意识形态向右转似乎已成为难以逆转的趋势。 本文旨在梳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美国保守主义发展的路径。保守主义既是一种思潮和意识形态，也是一种运动和政党纲领。本文关注的重点是作为政治思潮或意识形态的保守主义。 一、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美国主流政治学界流行着“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的说法。这一观点在著名政治学家路易斯·哈茨(Louis Hartz)于1955年出版的《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中表述得淋漓尽致。根据哈茨的分析，美国自建国以来一直是一个自由主义社会。美国既没有封建主义传统，也没有社会主义传统，“缺乏一种真正的革命传统……鉴于此，它也缺乏一种极端保守的传统……因而，它对于此后社会主义的挑战漠然视之，这与它早期不熟悉封建主义传统的情况如出一辙”。② 事实上，不仅像哈茨这样的自由派，就连自由主义的批评者也承认自由主义长期在美国的意识形态中占主导地位的事实。美国著名的保守主义学者莱昂内尔·特里林(Lionel Trilling)在1950年的一篇文章中抱怨道：“在今天的美国，自由主义不仅是占据主导地位的，而且甚至是唯一的智识传统。毋庸置疑的事实是，在今天，流行的观念中并没有保守主义和反动派观念”。③ 这里需要澄清自由主义的概念。自由主义有几种不同的用法。自由主义起源于宗教改革，约翰·洛克(John Locke)通常被视为是最早系统阐述自由主义理论的思想家。到19世纪，自由主义形成一套系统的政治、经济和外交的理念，并成为西方世界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自由主义的基本理念包括：在哲学基础上，强调个人主义，主张平等的自由理念；在政治上，强调有限政府、宪政政府、代议制民主；在经济上，主张私有制、市场经济，主张减少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在国际关系中，强调国际法和国际组织的作用；在宗教上，持宗教宽容态度。 从19世纪后半期开始，这套古典自由主义理念遭遇巨大的挑战。早期自由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社会问题，特别是工人阶级的贫困化问题日益凸显，在自由主义阵营内部出现了对古典自由主义的反思与批评。英国以牛津唯心主义学派的政治思想家格林(Thomas Hill Green)为代表的新型自由主义(New Liberalism)开启了对古典自由主义的系统批评，以及对自由主义理论的重新阐释。④尤为重要的是，新型自由主义强调国家在社会经济活动以及实现社会正义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这些理念后来构成凯恩斯经济理论的哲学基础，罗斯福新政及其之后的美国民主党政府的经济与社会政策，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这种新型自由主义的思路。 在美国语境下，所谓自由主义(Liberalism)或自由派(Liberal)就是指这种新型自由主义理念。概括而言，美国语境下的自由主义包括一系列社会、经济、政治方面的理念：强调平等的个人权利，尊重个人对不同生活方式的选择；主张保障少数族裔、社会非主流群体的权利；标榜社会公平与正义，推行社会福利政策；主张宗教宽容甚至多元文化主义。美国从罗斯福新政到约翰逊政府的“伟大社会”，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自由主义理念的影响。 二、保守主义运动的兴起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到20世纪80年代的里根政府时期，是美国保守主义的兴起和奠基时期。按照纳什(George H.Nash)的说法，美国历史上并不存在成型的保守主义意识形态，保守主义智识运动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逐渐形成的。⑤最初的保守主义运动并不是一个明确表达的、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统一的意识形态，而只是多种抗议声音的聚合。⑥渐渐地，各种抗议声音开始汇集成一股保守主义思想运动。这股思想运动主要包括几个方面的内涵。 其一，古典自由主义或曰自由至上主义(Libertarianism)，后来也被人们称作“新自由主义” 战后初期的美国，在经济学领域占主导地位的是基于凯恩斯主义的一种共识。这种共识认为国家应该在市场运作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以纠正市场的失灵。此外，国家还应致力于追求“社会正义”，提供必要的社会福利。最早举起新自由主义大旗、挑战凯恩斯主义的是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哈耶克于1944年出版《通往奴役之路》一书，揭开了战后自由主义复兴的序幕。这本小册子的发表在西方世界，尤其是在英国和美国引起极大的轰动。⑦哈耶克的核心观点是：国家过多地干预经济、实现计划经济必然导致对个人自由、民主和法治的摧毁，并最终导致极权主义。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