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亚地区的政局持续陷入动荡，阿拉伯世界脆弱的民主政权接二连三遭遇解体。在短暂的民主化之后埃及重新回到军政权，也门陷入了内战的深渊，伊拉克、叙利亚则与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展开了艰苦的战争。2015年，也门、伊拉克、叙利亚一起被纳入“失败国家”(failed states)的行列。①短时间内，“阿拉伯之春”转变为“阿拉伯之冬”。在其他地方，泰国再次陷入了军政权的掌控、乌克兰则濒临国家分裂。亚洲、拉美、非洲地区的大量新兴民主国家表现不佳，腐败、经济衰退、部族冲突、社会不平等等现象日益严重。自2000年以来，全球至少有22个国家②出现了民主解体的现象。除了少数国家陷入民主解体外，大量的新兴民主国家出现了民主发展停滞、民主质量下降的现象，就连老牌西方民主国家也遭遇了治理危机和民主信任危机。 在国际社会有着巨大影响的《经济学人》杂志于2014年3月发表封面长文，哀叹“西方民主在全球的发展陷入了停滞，甚至可能出现了逆转”。③著名的《民主杂志》于2015年第1期聚焦的话题即“民主衰落了吗”，福山(Francis Fukuyama)、戴蒙德(Larry Diamond)、施密特(Philippe Schmitter)、卡罗瑟斯(Thomas Carothers)、斯蒂潘(Alfred Stepan)、普拉特纳(Marc F.Plattner)等十多位著名的民主研究者围绕民主衰落话题展开激烈的讨论。④近年来，关于民主衰落的研究层出不穷，民主回落(democratic rollback)、民主垮台(democratic collapse)、民主失败(democratic failure)、民主解体(democratic breakdown)、民主腐蚀(democratic erosion)、民主恶化(democratic deterioration)、民主逆转(democratic reversal)、民主衰落(democratic decline)、民主衰退(democratic recession)、民主回潮(democracy in retreat)⑤等术语在学术著作、大众媒体甚至民间流行开来。在最近的民主化研究中，关于民主衰落和威权回归的文章充斥着相关的专业学术刊物，研究者对全球民主前景的看法已经从先前的乐观主义转向了悲观主义的情绪。 何谓民主衰落 严格地讲，民主衰落并不是一个确切的(well-bounded)概念，而是一个综合性的(comprehensive)概念。迄今为止，研究者们关于民主衰落的内涵并未达成共识。 关于民主衰落较早的研究为20世纪70年代林茨(Juan J.Linz)和斯蒂潘(Alfred Stepan)针对欧洲和拉美地区民主政体解体的分析。他们注意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建立民主国家的浪潮中，均有一些国家出现了民主解体，并对这些案例解体的原因进行了分析。⑥这实际上就是后来亨廷顿所指出的第一波、第二波民主化之后的民主回潮。⑦不过，由于每一次民主回潮之后诞生了更多的民主国家，因而直到近年，研究者对历史上的民主解体现象并未予以充分的关注。 大多数研究者在使用与民主衰落类似的概念时，将这些概念看作理所当然，而没有对相关概念进行厘清。除了民主解体或垮台这一术语相对明确外，不管是民主衰落、民主回落、民主退化、民主逆转还是民主失败，均面临着概念的模糊性。 一些研究者将民主衰落理解为民主政权的解体。戴蒙德就将民主衰退(democratic recession)理解为民主政体回到威权体制。⑧根据梯利(Charles Tilly)的观点，民主衰落可称为“去民主化”(de-democratization)。⑨但是，在第三波民主化进程中，大面积民主解体的现象并没有出现，更多的是民主体制遭到腐蚀和民主政权遭遇挫折，许多民主化国家从自由主义民主逐渐向选举民主发生倒退或者选举民主进一步恶化，并最终陷入选举民主的泥潭或变为“混合政体”(hybrid regime)⑩。由此，研究者开始集中关注民主腐蚀现象。奥唐纳尔较早提出应警惕某些新兴民主国家中存在着“对现存公民权利的行使空间和自由宪政保障的有效性逐步削减”的现象，并将其比喻为民主的“慢性死亡”。(11)与民主遭遇挫折相对应的是，在民主化研究中涌现了大量“带有形容词的民主”(democracy with adjectives)，例如“非自由主义民主”(illiberal democracy)、“半民主”(semi-democracy)、“形式民主”(formal democracy)、“代表性民主”(delegate democracy)、“假民主”(pseudo-democracy)、“弱民主”(weak democracy)、“部分民主”(partial democracy)等数十种民主的概念。(12)这些所谓的概念创新，仅仅揭示了一个现象，即新兴民主国家的民主发展水平普遍遭遇了衰退。 20世纪90年代民主指数和民主质量研究的流行使得研究者找到了更为精确的方法来理解民主衰落。有研究者指出，实际上，任何一种民主的衰落均表现为民主质量的恶化或下降。民主质量的恶化是指民主政体内部的消极变化，因而，从民主质量下降开始的整个过程被界定为“民主的衰落”(decline of democracy)。民主衰落的过程可以是快速、短暂的，也可以是缓慢、长期的。民主衰落可能在某一个更低的民主质量水平点上停止，例如变成有缺陷的民主或选举民主，也可能以建立一个威权政权而告终，这一过程被称为“民主的解体”(breakdown of democracy)。(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