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13)05-0020-10 作为一个学科领域,“比较政治”最为特殊之处,在其并非以研究主题——例如国际关系、民主转型等——而是依研究方法来界定其学科内涵①。因此,比较政治在鼓励跨国的定量研究,又接纳严控的实验研究的同时,对运用“比较方法”的案例研究,更该给予高度重视才是。但倘若考察国际“比较政治”的发展,我们不难发现:定量方法似乎才是时下主流②。那么,中国学者在投身比较政治时——尤其采取比较视角、对话社科理论的“中国研究”时——是否应优先选择定量研究,甚至舍此之外别无他途? 如果把取材于中国经验的比较政治研究,视为广义的“中国研究”③,那么,平心而论,后者仍相当落后。首先,比较政治领域中少有源于中国经验的理论或概念;其次,倘若不计“海外华裔”,学科承认的中国学者也是凤毛麟角。更让人遗憾的是,即便在自身“中国研究”领域中,中国学者的贡献也相对有限:方法细密、论证严谨的著作,仍多出自外籍学者之手。鉴于科研成果的落后,国内学界自盼迎头赶上,于是制定各种“赶超”政策——如人才引进、指标考核、提倡方法等,不一而足——但这种“追赶/挤压型”的发展,却也可能造成揠苗助长,盲从国际潮流,轻弃自身优势,结果则邯郸学步,一事无成。 那么,中国学者如何是好?根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原则,中国研究振衰起敝的起点,应该就是咱们的短板:研究方法的选择与强化。有鉴于此,本文将比较定量与定性方法的短长,并推荐灵活易使的“案例方法”④,作为学者从事经验研究、建构比较政治理论的利器。但在接受与运用案例方法前,我们必须澄清部分流传广泛的“迷思”(myth),驳斥这些似是而非的信念,藉此确认案例方法的理论意义,并附带说明如何善用方法,建构比较政治理论。 基于上述目的,下文分为几个部分。首先,笔者扼要论证案例方法的优势:认为处于中国研究脉络下,定量方法颇多障碍,案例方法反而别具空间。之后,笔者将澄清几项涉及案例方法的“迷思”。前两项与案例方法的性质有关,分别为“案例与定量的区别何在?”,(第二节),以及“案例与理论的关系为何?”(第三节)。后两节则探讨基于“案例研究”的理论意义⑤,以及如何通过研究设计,发挥其建构理论的功能。因此,笔者将分别探讨“案例研究如何进行控制?”(第四节)以及“案例研究能否加以类推?”(第五节)两个问题。在澄清上述四项方法论的迷思后,笔者呼吁国人反思“是否唯定量为科学?”并平心考察案例与定量方法的各自优势,选择运用于不同的时机与主题,促成比较政治与中国研究的发展、茁壮。 一、案例方法与中国研究 由于社科研究的先进国家,大量运用定量方法,取得了良好的科研成绩,令国内学者艳羡不已。因此,前述学界的“跃进”心态,除了反映在人才引进、发表奖励外,也普遍鼓励学界运用定量方法。国内部分学科的学术期刊,充斥“唯技术论”的倾向:只问方法是否前沿,不论内容有无意义。对于定量分析的泛滥,将定量方法引入社会科学研究的要角邓肯(Otis D.Duncan),也不免有所感慨: 经常可以看到这种我称之为“统计至上”观(statisticism)的病态:把“统计计算”与“社科研究”混为一谈,天真地以为统计分析就是科学方法的完备基础,盲目地认为凭统计公式就能检验所有实质理论,或者找到各个“原因”的相对重要(对“因变量”的相对影响);同时幻想着一旦厘清了那些随意凑合变量间的“共变关系”,就可以因此证明了“因果关系”,而且还能清楚解释了该项“因果关系”⑥。 无论是邓肯,还是乐于引用此语的学者谢宇都表示了他们的担心:定量方法的盲目滥用,往往产生大量的劣质成果,投入全无意义,只是祸枣灾梨。 也就是说,倘若“中国研究”的目的在于提炼中国经验,总结为比较政治的理论,那么,对具备多种方法训练的研究者来说,必非“唯某某方法是用”,更非“只某某方法可依”;相反,学者必须掌握各种工具的优势与局限,贴切地运用于不同的主题与时机。反观中国学界所追求的潮流,却似乎与此背道而驰;自居前沿的社科学者,急于拥抱定量手段,对其他方法弃若敝屣,似乎唯有能力未及者,才愿抱残守缺。但根据作者的观察,在当前“中国研究”的环境中,定量方法经常左支右绌,运用颇有困难;反之,案例方法反而运用自如,能够发挥中国学者所长,不仅足以发掘可喜的成果,更能作为定量研究的前驱。因此,笔者认为,“案例方法”似乎更值得学者留心,将其开发为强化比较政治研究中“中国研究”的凭藉。此处“定量不易,案例先行”的观点,乃是建立在如下几项观察上。 1.中国研究与定量方法:四类困难 定量方法的运用,最广泛者首推二手数据的分析。西方社科先进,大量运用统计手段,分析各种政府统计数据,取得大量研究成果。但在中国研究领域中,二手数据一般“取得不易”,其原因有如下几项。首先,许多亟须研究的领域,往往不见系统收集的数据。其次,政府或所属研究机构的调查数据,往往未必公开可得。虽然有时也能私下取得,但一则常有人待价而沽,二则此类数据也无法公开复测(replicate)。最后也最麻烦的是,政府的统计数据未必可信,一则其多来自“层层上报”,但所谓“数字出官,官出数字”,有的单位有意夸大成效,有的则不免暗地短报;二则各地口径未必齐一,搜集过程不够严谨,编排数据时有误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