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O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7320(2010)01-0076-08 一、理解悬而未决的问题与分析复杂歧义的概念 如果说民族—国家的制度安排曾经奠定了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基础,那么,全球化、尤其是经济全球化似乎正在动摇这个基础,以致哈贝马斯断言:“民族国家着眼于一定的地域,相反,‘全球化’一词表达的是一种动态的图景,它们会不断挑战边界,直到摧毁民族大厦。”[1](第79页)在全球化的席卷之下,以前被限定在民族—国家范围内的公民身份已经难以适应奔走于全球各地的公民,公民身份需要突破民族—国家的边界,具有更大的普适性和包容性。另一方面,随着民族—国家受到全球化的冲击,公民对国家或民族的认同变得日益模糊、难以确定:“正如民族国家作为经济单位的特征在削弱,它作为人类认同的出发点的力量也在弱化。”[2](第2页)这样,全球化挑战民族—国家所引发的一个难题是,如何化解公民身份的包容性与公民对国家/民族认同的不确定性之间的冲突与紧张。 在此背景下,公民身份与国家/民族认同的关系成为一个极具争议的问题。针对二者的关系,学术界主要有两种话语:一种极力在公民身份与国家/民族认同之间进行切割,主张全球化背景下的公民身份如果要成为一个包容性的概念以便在日益多元的社会中容纳众多不同的个体,那么公民身份就必须去除文化民族的色彩[3](第43页),切断与国家/民族认同的关联。我们把这种观点称为“切割论”。某些极端的“切割论”不仅要切割、分离公民身份与国家/民族认同的联系,甚至要撤除公民身份所依托的民族—国家基础,其理由是,公民身份是普世的身份,而“由国家与民族两者合成的民族国家概念是造成公民身份封闭排外性格的根源”[3](第43页),因此,“为了展现公民身份具有的包容开放力量,我们必须破除它与民族国家的牵连”[3](第13页)。另外一种则力图维系公民身份与国家/民族认同的关联,例如,David Miller就认为公民身份若无民族色彩,将会是空泛的理念[3](第43页)。本文将之概括为“维系论”。 由于上述两种论述话语截然对立,学界对公民身份与国家/民族认同的关系一直未形成共识,这样,二者是彻底切分还是相互关联就成为一个悬而未决的有待进一步研究的问题。 这一问题之所以悬而未决,固然与论者采取不同的理论进路和相异的论述视角有关,但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复杂歧义的概念强化了争论双方观点的对立。因此,为了避免概念歧异引起论述上的麻烦,我们试图对涉及这一争论的核心概念——公民身份和国家/民族认同进行一些简要的分析澄清工作。 关于公民身份,诚如哈贝马斯所言,它“具有双重特征,一种是由公民权利确立的身份,另一种是文化民族的归属感。”[4](第133页)这意味着需要区分两种公民身份:一种是公民面对国家政权系统或统治组织(state)所享有的权利、所承担的义务,这是公民权利和义务的集合体,本文称之为政治—法律公民身份;另一种则是公民为了“了解自己并给自己在世界上定位”[5](第250页),在由国家/民族共同体组成的世界中确立自己的归属何在,它是公民文化—心理归属的汇聚,我们不妨称之为文化—心理公民身份。 相对于公民身份,国家/民族认同由于涉及诸如“国家”、“民族”、“认同”等一系列相当歧异的概念,意涵较为复杂。我们试从分析基本概念入手,区分国家认同的两个层面,以方便对上述问题的讨论。 1.“国家”概念的两种含义。在现代汉语政治理论中,国家概念主要有两种含义:集领土、主权、人口于一体的国家共同体(nation)①和集组织、权力、制度于一体的国家政权系统(state)。在现代政治理论中,国家其实是国家共同体(nation)和国家政权系统(state)的结合体,通常被称为“民族—国家”(nation-state)。因此,不仅讨论国家认同时所涉及的国家概念就是民族—国家,而且民族—国家本身构成了分析国家认同的基本语境②。 2.“民族”的两幅面孔。国家作为共同体,它不仅占有一定的领土、享有主权,而且总是由一定的人口、人群组成;作为由人口、人群组成的国家共同体,在个体层面为无数公民个体的集合,在群体层面则是由一定数量的族群(ethnic community)整合而成的民族。这样,正如哈贝马斯所言,民族其实具有两副面孔:由公民组成的“民族”和由民众组成的天生的“民族”。前者是政治法律共同体,后者则是历史命运共同体[4](第135页)。因此,与国家共同体交织于一体的民族可以区分为作为政治—法律共同体的公民—民族和作为历史命运共同体的同胞—民族。“民族”的两幅面孔不仅使“民族”作为第一个现代集体认同形式具有两面摇摆性——“它在人民民族的想象的自发性与公民民族的合法结构之间摇摆不定”[1](第114页),而且也为公民提供了民族认同的选择性:公民或者把自己视为公民—民族的成员,或者把自己看成是同胞—民族的成员;前者是公民对公民—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后者则是公民对同胞—民族共同体的认同。二者都被称为民族认同,都属于国家认同的范畴,但它们有着明显区别:公民对公民—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具有鲜明的政治性,而公民对同胞—民族共同体的认同则富有较多的文化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