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4088(2008)07-0045-06 20世纪下半叶以来,共和主义在西方政治理论界逐渐受到关注:一方面对西方历史上共和主义传统的挖掘促成了当代的共和主义复兴;另一方面,新共和主义的兴起推动了人们对古典共和主义的关注。然而,同历史上其他的重大政治思想传统和流派一样,“共和主义”并不是一个自明的概念,对于它的内涵目前还缺乏明晰的界定。不但视角不同的研究者在使用不同的定义,从而得出相去甚远的结论;就是在当代新共和主义的倡导者那里,也因为所秉持的立场不同而立论各异。 鉴于共和主义的界定对当代新共和主义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考虑到对古典共和主义的研究如今已经取得丰硕成果,对共和主义的内涵做一个约定性的定义显然非常必要。本文拟在探讨界定各种“主义”之方法论的基础上,从基本论题与核心观念这个方面对共和主义做一个初步的厘定。本文是从政治思想传统来定义共和主义的,所以这里所说的共和主义都是指“古典共和主义”,它宽泛地指称20世纪之前的共和主义,区别于当代的“新共和主义”。 如何界定“主义”:方法论的探讨 尽管共和、共和主义是西方历史上比较古老的话题,但与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社会主义这些政治思想传统和思潮相比,共和主义进入学术视野的时间仍然相对较晚。因此,从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的研究范本和先例来探讨界定共和主义乃至一般“主义”的方法显然是有帮助的。 在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的浩繁研究文献中,定义问题都是一个聚讼纷纭但又绕不开的问题。最常见的方法是列举其核心的或基本的价值、原则和特征,而分歧就在于这些价值、原则和特征有哪些。比如,关于自由主义,曼宁强调了三个基本原则:平衡原则、自发原则和统一性原则;布拉姆斯德等人归纳出如下要素:个人权利(尤其是财产权)、政府保护财产权的义务、有限的宪政政府和对社会进步的信念;格雷概括为四个基本特征:个人主义、平等主义、普遍主义和改良主义;霍尔姆斯指出了四个核心规范:个人的安全、公正、个人自由和民主;凯克斯确定为这样几个基本价值:多元主义、自由、权利、平等和分配正义。[1](P13-30)[2](P36)[3](P2)[4](P4-5)[5] 至于保守主义,情况要复杂一些,因为保守主义的首要特征就是拒斥“理论”和抽象的原则。但一些研究者和保守主义思想家仍然禁不住诱惑,试图列出保守主义持久而稳定的信念和价值。在这些清单中,条目更为繁复:塞西尔、尼斯比特、柯克和中国学者刘军宁提出了6条,但只有部分重合;只有凯克斯简洁明快地总结为4条,即怀疑主义、多元主义、传统主义和悲观主义。[6](P30)[7][8](P7-8)[9](P23-29)[10](P1) 另外,这些价值、原则更多是在传统、财产、国家、道德之类的论题中得到具体的阐述,而不是简单的列举。 对于这种定义政治思想传统和政治意识形态的方式,有学者提出了一些批评。比如,关于自由主义,阿伯拉斯特在其《西方自由主义的兴衰》中指出,“任何一本从一般意义上讨论自由主义的书都会是一本探究自由主义定义或概念的书”。他检讨了在此之前定义各种“主义”的最常见的方式,即将其视为“一系列松散地联结在一起或由一个主导性的道德和政治价值组成的集合体”。在他看来,这种以抽象价值界定政治学说的研究路径存在两个主要的缺陷:一是没有将价值与支持这些价值的世界观联系起来,忽略了其背后蕴涵的形而上学或本体论(尤其是关于人与社会的理论),同时也没有区分这些价值之间的相对重要性;二是它无法为正在讨论的学说设定历史界限,导致时空错乱,比如将社会主义的传统追溯到摩西、把自由主义追溯到苏格拉底或伯里克利,等等。 为了弥补这两个缺陷,阿伯拉斯特给自己的研究设定了两个任务:一是揭示并描述那些支持和阐释自由主义政治价值的人与社会的理论;二是将自由主义的特征看成是理念和意识形态的运动,将其置于适当的历史背景之下,追溯其演进,指出整个传统的变迁和连续性。[11](P12-16) 他的方案成为以后整体研究自由主义的程式,即一方面分析自由主义的理论基础与基本价值,另一方面追溯自由主义的历史演进与流变。 在1957年的一篇著名文章中,亨廷顿区分了理解保守主义方式的三种定义:贵族理论、自主定义和情境定义。所谓“贵族理论”将保守主义定义为单一的、特定的历史运动的意识形态,即封建土地贵族对法国大革命的反动;所谓“自主定义”认为保守主义是一个自主的(autonomous)、普遍的观念体系,由正义、秩序、平衡、中庸这样一些价值来定义;所谓“情境定义”认为保守主义重复出现于这样一种历史情境(historical situation),即确立已久的体制受到根本性的挑战,那些支持该体制的人就会运用保守主义来捍卫它。因此,保守主义是可以用来辩护任何既定社会秩序、反对任何根本变革的思想体系。 对于这三种定义,亨廷顿表示更赞成情境论,因为在他看来,贵族论太过狭隘,而自主论太多宽泛;与其他意识形态不同,保守主义缺乏实质性的理想和具体的政治组织形式,它仅仅与特定的情境联系在一起,它唯一的真正敌人是激进主义。在此基础上,他选取西方历史上的四次重大变革,亦即既定制度和秩序受到根本挑战的四次“情境”,依次考察了保守主义的四次浪潮。当然,亨廷顿并没有认为情境定义可以扩展至其他意识形态(激进主义除外);相反,他认为其他的意识形态都是概念性的。[12](P454-4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