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思想起源于古希腊追求和谐统一的传统,经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发扬而蔚为大观。它高举理性与进步的大旗,追求确定性,反对偶然性,使人们从蒙昧和神秘中解脱出来,它探求历史发展的规律,追寻永恒真理和终极价值。以理性为主要特征的现代性在政治领域中的重要表现,就是在政治活动摆脱宗教回归人性的世俗化或者祛魅过程中,建立了以主权、领土、人口为基础的现代民族国家体系。其中,绝对主权的观念盛行长久,成为国内统治和国际政治的基石。在现代早期的政治学家那里,布丹提出了主权是永恒的、非授予的、不可转让和不可分割的观点,后来像霍布斯和洛克这样的契约论者,虽然提出主权来自人民的授权和同意,但在主权的实际行使上,依然没有对国家作为独一无二的行使者提出质疑。1648年由欧洲主要主权国家签订的《威斯特伐利亚和约》从法律上确认了国家的主权身份和在国际关系中独立进行对外交往的平等权,从而奠定了现代国际体系的基础。国家对内享有至高无上的统治权(立法、行政、司法),对外则享有自治和独立权。无论内外,主权都是绝对排他的,只能由国家来行使,而不允许国内外任何其他组织和个人来分享。从某种意义上说,以主权(权力)这个核心概念为基础,自上而下形成一套包括代议民主、官僚制度等在内的政治话语,成为了现代政治学的主要内容。 二战以后,后现代主义风起云涌,深刻影响了包括政治思想在内的社会各个领域,人们从各个方面对现代性进行批判与反思,对理性和进步的观念进行怀疑,谈论“现代性的危机”成为主导一时的话语并延续至今,与现代性相对应的后现代性渐渐为人所知。一般说来,后现代性是指与西方思想中长期以来的理性主义、本质主义、基础主义等主流传统大相径庭的,以张扬不确定性、非中心化、小叙事、差异和分散等为主要精神的思维方式。作为现代性的绝对主权观念,在内外两个方向上都面临着挑战。特别是晚近兴起并引起广泛重视的治理理论,不仅是陈述和解释国家主权被挑战的种种现象,而且提出一种较为明确的观点来主动地有意识地削弱绝对主权。对内方面,治理理论没有停留于对国家权力进行宪政层面制衡的古典自由主义立场,而是明确提出了多中心治理观点,使得一直由行政官僚负责的具体公共事务这部分自留地,也不得不向个人和其他组织开放,通过协商合作的方式来共同管理,从而分享国家对内主权中的行政管理权部分。对外方面,治理理论也超越了国际规制理论只注重正式权威的狭窄视界,强调非正式权威的重要性,特别是在处理全球公共事务和解决全球性问题方面,认为跨国经济组织和非政府组织等也是不可忽视的行动者。实际上,治理理论的分支——全球治理的轮廓正逐渐清晰起来,它的宏大抱负就是实现某种超越传统主权和民族国家的全球政治模式,以求更为彻底地消解主权的绝对性。 从本质上看,治理理论试图全面消解现代性的绝对主权观念,从而表现出较明显的后现代性倾向。同时,由于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争论还在延续,治理理论围绕主权所凸显的民主问题、官僚制问题以及全球治理与地方治理的紧张关系问题等等,又体现了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某种交融。 一、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 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的问题,是政治学中的一个老问题,也可以说是一个已得到解决的问题,这方面的文献早已是汗牛充栋。主流的政治学观点认为,直接民主虽然公民参与的程度更高,但只适用于“小国寡民”,在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国家实行直接民主由于组织困难,成本高昂而不可行,当民主面对无法绕过的规模因素的时候,只有代议制民主即间接民主才是现实的可接受的方案。今天的人们或许已经无法体会当年密尔父子等人对代议制政府的兴奋和激动,在那个时代的人看来,代议制是“现时代的重大发现”、“理想上最好的政府形式”,因为它的产生,使得民主从城邦市镇扩展到更大规模的共同体成为可能。 表面上看,代议制民主解决了规模问题,但达尔冷静地指出:“在公民参与问题上,两种民主都同样存在着不可克服的限制:在参与行为所需时间和有资格参与的人数之间存在的相互作用,为双方都设置了无法克服、也无法绕开的限制。”[1](p.118)因为即使是代议制民主,其代表也要花时间与选民会面讨论问题,所代表的选民越多,如果希望做到充分的参与,花的时间必然越多。可见,人们为什么选择代议制民主而疏远直接民主,并不完全是由规模因素决定的,更主要的由直接民主其他的一些重大缺陷所决定的。其实,早在亚里士多德的论述中,民主制与暴君制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而法国大革命的恐怖实践,更是使得人们谈民主色变,民主的恶名流传甚久,几乎成了“多数的暴政”的代名词。直接民主容易导致盲动和狂热,非此即彼的选择不能妥协,成了明显的弱点。代议制民主正是由于能够克服这些弱点才成为可行的选择,民主的理念也才能得以广泛传播,形成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但另一方面,如果选民除了通过定期的选举投票来控制代表之外,大多数时间都无法有效参与的话,这就离人们常说的精英主义、技术统治只有一步之遥了。当作为民主要件之一的参与消失的时候,的确有足够的理由质疑这样的社会是否还有资格称得上是一个民主的社会。不幸的是,代议制民主建立几百年后,它的一些弊端如效率低下、反应迟钝、政策失灵等等,在今天越来越暴露,越来越为人们所认知,而且这些弊端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缺乏足够的公民参与,过多的依赖官僚精英的知识信息优势,热衷于闭门造车而引起的,在公民参与和制度效率这样一个根本的两难问题上,现在代议制民主的表现远远称不上完美,甚至不算满意。人们在尚未完全抛弃代议制民主的同时,也在努力寻求新的解决方式。